雁荡山的红皮树
雁荡山的红皮树
■李振南
这个世界上,花开红色的树木,比比皆是,幼枝鲜红的树木,不知凡几,而秋叶变红的树木,也多不胜数。但很少人见过树皮是红色的,准确地说应该是树皮红褐色的树木。
雁荡山观音洞口的凉亭边就生长着这种红皮树。你先不要说,自己没见过。或许你见过了也没有印象,更不知道它的名字。现在即使我告诉你,它的学名叫大叶桂樱。你可能还是一脸懵懂,心里在想:这是什么树啊?有桂又有樱,要不再跑去看看。
其实,在上世纪80年代初见这种树时,我更惊诧,心想:学林这么多年,居然没见过这样的树。后来,我在调查雁荡山的名木古树时,经专家鉴定,才知道它的学名。那个时侯,可没有那么多的资料供我查阅,更没有“百度”和“形色”可以对照,认识陌生植物,是要花大气力的。
的确,大叶桂樱在野外并不常见,平时都是夹杂在常绿阔叶林树丛中,茫茫林海,谁来寻觅它?树皮红色也不是它的必然特点,因为它幼小的时候,树皮呈灰褐色甚至黑褐色,并不显眼,只有它到了一定的岁数,外树皮脱落后,才会出现红褐色的内树皮。倘如它再古老沧桑一些,老树皮全部脱落,那么,整个树干看起来都是红褐色的了,且更加明亮鲜艳,引人眼目。而大叶桂樱这个定名,传到民间的年代也不久远,只有那些整日与植物打交道的专家、学者才会关注它,偶尔也研究它。不过,一直以来,他们几乎没有做出大的反应,这便让大叶桂樱成了大山里沉默的注脚,森林中孤独的存在。
植物志书说,大叶桂樱隶属于蔷薇科、桂樱属。这个属的植物全球有80多种,大多数分布在热带地区。我国有13种,主要产于黄河流域以南,尤以华南和西南地区分布的种类较多。各地对大叶桂樱的称呼也是不一而论,如广东人称它为大叶野樱,广西人称它为大驳骨、驳骨木,云南人称它为黑茶树,台湾人则称为黄土树。
一种植物有这么多的俗名,说明它在我国不难见到。所谓一回生二回熟,除观音洞口外,前些年,我在雁荡山的灵岩景区和柳市刘公谷山顶的官山也发现了大叶桂樱,尤其是官山的那一株,树干通红,至少有一百多岁的光景。显然,大叶桂樱并未走出森林,走出大山,走向城市,走向人间,似乎还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样子,更不要说被公园、街道、小区栽培、利用了。要知道,桂樱属的其他植物,其树皮都不是红色的,唯有大叶桂樱是红色的,红得自然,红得鲜艳,红得骄傲。这样的树木,早就应该引起大众的注目,早就应该成为珍贵的观赏树木才行。
现在,我必须要说说这种树木了。大叶桂樱为常绿大乔木,叶片形状与桂、樱较为相似,且较大,绿得有光泽,油亮油亮的。树冠美观,呈完整的蘑菇伞状,能撑起一片天空。它的身姿高大挺拔,高度可达10至25米,宛如一位身着红衣的巨人,守护着脚下的土地。树枝横展,偶有下垂,灰褐色的小枝上面布满了明显的小皮孔,这些皮孔仿佛是岁月的痕迹,记录着每一场风雨,每一缕阳光,每一个来观望它的人。
大叶桂樱不仅树皮美丽、奇特,让人一见难忘。其花也很有特色,每到仲夏,绿油油的树叶下,一串串毛绒绒的小白花开始怒放,这花朵串连在一起,像似一支洗涤茶杯用的毛刷,十分怪异。花虽然没有桂花那么香,却比樱花香多了。大叶桂樱开花,空气弥漫着一股沁人的香味,引得蜜蜂、马蜂以及蝴蝶在花丛中穿梭着,不约而同地享受着凉意阵阵的夏天里花儿奉献的甜蜜。
在我眼里,大叶桂樱的花季是惊心的。它的花,不是樱花的轻粉薄红,不似梨花的素缟凄清,倒像是把整个江南冬天的雪都攒到夏天来落。细看它的每朵五瓣小花,被小小的绿萼托起,中心泛着极淡的鹅黄,吐露出乳白曲卷的花蕊,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甜白釉瓷碗底那抹若有若无的暖色。当满树银花压弯枝条,红色的树干便成了盛雪的乌木托架,又让人想起明代文震亨在《长物志》里说的“雪里芭蕉”——中国文人的美学,原就崇尚这般矛盾的和谐。
花落蒂熟,大叶桂樱的果实也是惊艳的。它的果,颜色变化丰富多彩,初生时红绿色,成熟时紫黑色,尤如满树点缀着颗颗黑珍珠,神秘莫测,梦幻炫酷。俨然是一位古典贵妇盛装出场,端庄稳重,气场十足。
大叶桂樱也是有文化印记的。我曾看到南宋张淏纂修的《会稽续志》里有它的记载,把它叫做“赤皮樱”,说:“其木肤如赤霞,花若积雪,四月始华,香清益远。”我想,原来这树还有这么诗意的名字,且已在江南烟雨中站立千年,只是别的文人多爱咏梅兰竹菊,或许没有闲暇顾及它,否则,赤皮樱的名字必将广为流传。
最动人的记载藏在清代《越缦堂日记》里。李慈铭写绍兴老宅中的赤皮樱:“每岁春深,与内子对坐花下,落英满衣如披鹤氅。忽忆及元微之‘闲坐说玄宗'句,觉百年悲欢皆在此树阴中。”这让我想起观音洞口的那几株,虬枝探入佛殿屋檐,每当暮色浸透暗红树干,总让人错觉那抹朱红是《牡丹亭》里杜丽娘抛向虚空的水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