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天群众演员
■陈英
我在北京电影学院求学时,一个剧组急招群众演员。剧本名为《月儿弯弯》,一天报酬20元。许多人都报了名,由于好奇,我也报了名。一个头脸毛蓬蓬的中年人记下了我的姓名,还给了一张名片,说是第二天就去拍摄点。当晚,我在兴奋中度过,夜里,还作了一回主角梦。第二天,我起得比太阳还早,拍摄点设在园林局里。我赶到拍摄现场,由于太早了,来的人不多。几个群众演员等在门口,见我迎面走来,都仔细地盯着看,大概把我当成主角或导演,但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就把视线移开了。不久,远处来了个光头,走起路来一摆一摆很老练的样子,一走近门口,就挥了挥手让大家进去。这人头皮光光的,白一道紫一道,像睡觉不小心被狗咬了一样。群众演员在表演前跟在旁边是剧组的累赘,这时秋风正紧,一帮人站的站,蹲的蹲,无聊地聚在湖边聊天。终于开拍了,整个戏就在一所70年代的洋房里拍的。“一、二、三——开始!”一个大胖胡子在喊。阳台上出来一个妇女,装着等人但人还没来的样子。这样的镜头拍了三次,通过了。那女演员的脸像刚被抽过血一样,白苍苍的,离开镜头后就没有什么表情,也不找人说话。这时,侧面冒出了一个男人,长得像坏人,衣服穿得也像坏人,可能是演反派的。他左手拿着剧本,右手拿着一面小镜子,用一种很下贱的口气说:“大帅夫人……请……”他很认真地边说边看自己的表情,无意中把灯光的电源踩灭了,导演凶狠地骂道:“一边呆去!那里不是有座小屋吗?!去!那里去!”顿时,那人脑袋里的东西像气球泄了气,估计得重新吹了,就慌慌地走了。副导演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头发都半白了,但精力却非常充沛,肺活量也好像比别人大,有发不完的脾气。她戴着眼镜,黑眼珠看人时,那威严的目光穿透镜片,直刺人的内心。窗台镜头在导演的嚷嚷声中拍完后,又换到了室内。幸亏当群众演员比较自由,拍摄时可以在摄像区域以外乱窜。我站了大半天,现在正蹲在一张椅子的旁边。椅子是空的,但不敢坐,因为导演就在旁边。室内这场戏是:外面一支小队伍,带头的进了大厅开会。我本来是当军人的,但化妆师见我穿皮鞋,就让我当侍者。那群当军人的比当侍者高兴、威风,一个当军人的演员正在跟侍者们吹自己的戏多,没想到队伍只是排在门口,摄像机又离得远,那人个子小,夹在中间只拍了一个肩头和半张脸。接下来是侍者出场,那是在大餐厅里拍的,为了多抢镜头,我立刻跟另一个“侍者”调了位置站在中间。我没装什么表情,但挺直了腰板,那发达的胸肌怎么看都不像“侍者”,而且浓眉大眼的,观众看了会误以为暗藏杀机。因此导演做了调整,给了一个帮大帅提包的“重任”,还得到了一个“请”字的对白。他们所有的人都没有对白,我感到自己升级了,被“重用”了。我想,提包这个过程只有两三秒钟,还不够视觉影响,就走过去向大帅礼貌一下,但大帅个子大,整个人挡住了我的头和脸,镜头就闪过去了。拍摄在继续,导演视察了一下整个大会餐厅,突然很不满意地叫道:“道具!道具!这个地板不够亮,用湿毛巾擦亮点!再把灯光往地板方向斜着点!”忽地不知从哪里转出了一个人来,倒在地板上使劲地擦,又把桌子上的布拉整齐。之后擦掉了自己踩过的脚印,溜到了一边蹲在那里。那人一副饥饿的样子,瘦瘦的,鼻子很高也很尖,大有发展成为特形演员的前途。 接着是一群人在喝酒(可乐)、闲聊。有几个女演员扮成妓女,坐在一些大官的大腿上,一只手缠绕着大官的脖子,一只手举酒给他们喝,由于镜头对准大帅和几个主要的,其他演员互不认识,都不知道聊些什么。导演又大声地说道:“你们在旁边喝酒,随便聊什么,搞点气氛上来,重拍!”于是演员们就乱聊起来。开始说一些家长里短,但说着说着,居然有人忘了在演戏,冒出一句“你上网吗?”结果与那个年代满拧了。后来又重拍了两次,才马马虎虎过去。下面的镜头瞄准了一对正在喝酒的人,那男的使劲地给女的灌酒,女的又不会喝酒,被推到桌子上,打烂了一些东西。但杯子砸地的声音太轻,导演又拿了个杯子,重新砸地,这下才满意。一个“妓女”在喊:“夫人救命啊!救命啊,夫人!”但喊得太做作,也太粗哑,谁都听出来是假的。导演让她喊了三四次,还是没有通过,后来导演换了人才通过了。一直折腾到中午,剧组还算大方,给每人发了一份盒饭。群众演员们就围坐在大厅一角吃起来。他们都在互相了解,其中一个人当了两年群众演员,演过行人、服务员、骑车者、菜贩子等等,但两年中几乎没说过一句对白。他可能在等待有一天被某个导演挖掘出来。有一个更夸张,经常有剧组约他踩三轮车。他穿着一件灰布衣,一双踩烂了的草鞋,背有点驼,脸皮打皱,鼻子扁平,不戴帽子,看着就像踩三轮的,戴了帽子,真怀疑他生下来就是骑三轮的。下午就有一场骑三轮的戏,为了视觉需要,他将帽子戴得很低,正面看不到他的脸,只有找钱时,才看清了几秒钟。下午的戏大多在室内拍,群众演员没有出场,但也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