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海洋生活

　　■金维周

　　编者按：1973年1月作者高中毕业，时值文革中期。当年2月，学校继续上课，希望迎来恢复高考。5月，明确知道没有高考后，学校才停课解散。我只能回家继承祖业，从此过着既耕又渔的生活，即农忙季节参加农业生产队劳动，农闲季节出海捕捞。文章记载的就是作者当年的生活经历。

　　外海遇暴风雨

　　第二天，顺着潮流继续向东划，到了“四屿”南侧放网。这里属于外海，外海很大，小船渺小，这海不知有多深？想想毛骨悚然。这里离大陆比较远了，望东边是茫茫大海，是海平线缝合了蓝天与大海，太阳是从水中冒出来的；望西边可以看到很多岛屿与大陆高山，这些熟悉的大陆高山，今天觉得特别亲切，犹如我的父母一样在遥望着我。

　　那天是大潮，潮流湍急，我们放网，随着流水向外海漂移，外海的浪涌很大很高，我与四哥都晕船了。四哥说：这里没有礁屿，没有固定网，渔网不会有危险，我们可以躺下休息。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风浪很大，西北大陆方向乌云滚滚，预计暴风雨马上来临。见此我们赶紧收网，由于外海水深流急，拉网很吃力，收网很慢，可暴风雨来得迅猛，一下子白天变成黑夜，狂风卷起海浪似万马奔腾，翻江倒海，闪电霹雳万丈刀刃，隆隆雷声震碎心灵，暴雨似箭射，浪花似刀劈。我真的好害怕，但是，即使再大的危险，也要把渔网全部收回，决不弃网逃生，渔网就是我的生命，渔网未收我怎回，我与渔网共存亡！

　　再经过半个小时的拉网苦战，终于将渔网全部收回。暴风雨让我们无法辨别方向，只能凭着指南针，朝西北方向往回划，正好是逆风逆浪，浪浪盖过船舱，劈头盖脸打过来，我的眼睛难以张开，眼前一片白茫茫，我使出全身的力气，真是：桨桨是我吃奶力，桨桨是我骨中气。我们一边划一边拨水，决不让小船沉没。我这只雏燕，岂甘结束飞行的旅途！再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苦战，雨停了，风也停了，看到了鹿西岛了，危险似乎过去了，我们要划向鹿西乡东臼岙，准备在那里过夜。

　　夜漂大海

　　东臼岙的面积本来就不大，原来只能容得下本地渔船，现在来了好多大陆小渔船，岙小船多，难以停得下。再说，夜里有海岛渔船来来往往，他们是渔业社的现代化机动渔船，我们是人力小船，一旦发生碰撞，我们的小船很可能被撞翻撞碎，生命就会有危险。再说，我们是外地来的大陆非法渔民，与他们挣饭吃，他们本来就嫉恨在心，如果我们的小船挡住他们进港航线，碰到素质差的船老大，很有可能会撞翻我们的小船。我们只能选择抛锚在海岙的山边，可是，如果离山边太近，在潮起潮落的过程中，小船很有可能会撞到岩石或船底触礁；如果离山边远一点，可能离中央太近了，会挡住进港航线。因此，夜里要经常起来看看，有没有离山边太近，有没有挡住进港航线。在睡梦中，一旦听到大船进港，就得马上起来看看。我们即使夜宿海岙，仍然是惊弓之鸟，时时刻刻担惊受怕。

　　到了凌晨一点，四哥说“今夜风静浪平，月光如泻，在此担惊受怕，还不如夜漂大海，随着潮流漂到较远的外海，明天也许能捕到鱼”。我们就起锚划出海岙，把哨灯点得最亮，让航海的大船能看见这只飘零的小船，我们终于“放心”地躺在舱板上睡觉。海底的鱼儿“咕咕”地在叫，四哥说：“这是梅童鱼的叫声，那是黄鱼的叫声……”原来它们是远洋来的新郎与新娘，咕咕之声就是它们求爱的甜言蜜语，它们要到这里繁衍后代，我们却借此机会捕捉它们。鱼儿是为了爱情冒着生命风险，我却是为了温饱冒着生命风险，19岁的我还没谈过恋爱哪，鱼儿也比我崇高与潇洒，我自愧不如鱼儿。仰望夜空，九曲银河寒光万里，月亮独领风骚。星星月亮啊，您们都是历史老人，请问：如我等苦命之人能有几多？这个世界也许本来就没有善恶只有强弱，充满凶险的大海也许本来就是我等渔夫的泪水汇聚而成，日夜不息的汹涌波涛也许本来就是无数沉船的悲鸣与怒轰。我暗暗祈祷：海底的前辈，请放过我吧，我还年轻。想啊想啊，不知不觉睡着了，因为我太累了。

　　外海遇鲨鱼

　　天亮了，我们醒了，睡了一大觉，真舒服，我们马上起来，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海面上有无数条大鱼，比我的渔船还要大啊！一下子跳出水面，搅起巨大的漩涡与浪花，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大鱼在狂欢，海洋在沸腾，只需要一条大鱼尾巴轻轻一扇，就会把我的小船掀翻。我真的害怕极了！四哥说：“这是鲨鱼，会吃人的，我们不惊扰它，一般不会伤人，只是今天又捕不到鱼儿了，因为鱼儿都被大鲨鱼赶跑了。我们要划出这片海域，到没有鲨鱼的海域捕鱼。”我小心翼翼地把木桨放入水中，轻轻地试划了一下，怕惊扰鲨鱼招来横祸，果然，鲨鱼不理睬我，我就大胆用力划，鲨鱼好像怕我似的，小船所到之处，鲨鱼都沉下去了，从不打扰我。我想：莫非鲨鱼也有怜悯之心？我们划啊划，怎么也划不出这片鲨鱼海域，怎么办呢？四哥说：“那就放网吧，鲨鱼游得快，它们自己会游出这片海域。”四哥划船，我放网，小船所到之处，鲨鱼都会让路给我放网。我觉得真奇怪！它们怎么这么乖？在这个环境中，我们绝对是弱者，我们是它们嘴边的食物，它们怎么不会把我们吃掉？可我们人类专吃弱者，难道鲨鱼真的对人类有怜悯之心吗？难道它们也崇尚有智慧的人类吗？难道它们吃东西也讲究文明吗？我真的无法理解鲨鱼的思维与情感。

　　过了几个小时，鲨鱼游出了这片海域，我才放心。这片海域离大陆很远，水很深很蓝，渔网也下沉很深，因此，我们收网很吃力，足足用了一个半小时才将渔网全部拉上来，可又是只捕到几条鱼。时间正值中午，还可以继续捕鱼，四哥说：“这里没鱼，我们到别的海域试试看。”我们朝东北划了三个小时，到了玉环县大鹿岛东南方向的海域，那里有人在捕鱼，四哥说：“人家在这里捕鱼，也许这里有鱼。”我们就放网捕鱼，放完渔网，我的渔船正好碰上了海岛渔民的渔船。

　　由于海岛渔民认为海洋是他们的，我们来这里捕鱼，是抢他们的饭吃，所以我们经常遭受海岛渔民欺负。那只渔船果然划过来了，他们用早已准备好了的石子来袭击我们，我们只能躲避，不说一句话，因为海洋无是非，一切语言都是徒劳的。我们不敢与他们斗，因为我们是外地来的，他们是本地的，再说，我俩的力气不大，怕打不过他们。而他们只敢扔石头，不敢上来打架抢东西，他们也恐怕自己没有胜算，他们是想用石头击伤我们后，再来打架抢东西。我们一一躲过飞来的石子，他们也无可奈何，僵持了一段时间，随着潮水的分流，我们的渔网与他们的渔网分离得较远了，他们怕丢失渔网也回去了，于是避免了一场殴斗。真是：海洋无是非，强者是公理。人类真的不如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