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我聆听……
■梧桐
第一次完整地聆听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应该是在我的青年时代。那时候,除了听贝多芬,还听柴可夫斯基、舒曼、德沃夏克和舒伯特等作曲家的作品。当我再一次完整地欣赏贝多芬的“命运”一曲时,不料已是在我经历了我的人生“朝气蓬勃的快板”之后的“黄昏时刻”。“命运”之轮匆匆而过。
10月14日下午两点半到四点半,温州图书馆六楼音乐会客厅,“籀园讲坛”1373期“梦见冰块的那个下午”古典音乐欣赏讲座在这里举行。此次讲座的内容是欣赏贝多芬著名的《第五交响曲》。这是主讲嘉宾郑亚洪在温图的第18场讲座,也是我听他讲的第五场音乐讲座。主持人陈老师说,郑亚洪老师善于把文学和音乐巧妙地结合起来,但今天少了文学的元素,纯粹是音乐欣赏。这场欣赏会,主讲嘉宾采用了对比鉴赏的方法,把两位世界级的指挥大师的作品分别呈现给听众,让我们充分享受到现场发烧级音响所带来的听觉冲击,这无疑是一场高质量的听觉盛宴。
这是一场完美的“命运”的角逐,这是两位世界级指挥大师的指挥风格和水平的比拼。谢尔盖·切利比达奇,罗马尼亚指挥家,他任慕尼黑爱乐乐团指挥期间把它打造为一支世界顶级的乐团。切利比达奇的指挥特色是演奏速度较慢,有人认为,这是他受玄学的影响之故。他最擅长的曲目是布鲁克纳、勃拉姆斯、贝多芬等音乐家的作品。提奥多·库伦奇思,1972年2月24日出生,希腊裔俄罗斯指挥家,被人称为“鬼才”指挥家。今年10月21、22日,库伦奇思率领他的音乐永恒乐团首次到访中国,两场俄派盛宴拉开音乐会的大幕。这样的两位大师,将会演绎出怎样的听觉效果呢?
那天上午,我和亚洪都在市作协的会议现场。拍完集体照,亚洪匆匆离开,他要准备下午的讲座。我应该有充分的时间和文友们在大酒店去享受味觉的盛宴,但我选择了逃离。一个人去了一家平时熟悉的面店,静静地吃了一碗海鲜粉干,味道委实鲜美。美食安慰人心,音乐同样可以抚慰人的灵魂。
我们知道,贝多芬的前半生是一帆风顺、充满光明的,而其后半生则颇为曲折忐忑。音乐来源于生活。纵观贝多芬的音乐作品,他的作曲风格由热烈欢乐逐渐转向悲伤痛苦,尤其是到他的《命运交响曲》面世,他已经上升到哲学的高度来思考生命和人生了。这首交响曲首演于1808年初,彼时贝多芬38岁。这一时期的贝多芬正处于人生的低谷,身心都备受煎熬,尤其是左耳失聪,对于一个作曲家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贝多芬并没有沉浸在痛苦中太久,他以坚强旺盛的生命力,花费近五年的时间创作出具有震撼力和影响力的音乐作品《命运交响曲》。在这部作品中,他深刻的表达了对命运的抗争和呐喊。
全曲共四个乐章:朝气蓬勃的快板、行板、谐谑曲和快板。乐曲开头,强有力的富于动力性的四个音出现,从高到低,反复一次,贝多芬命运来敲门的音型。音响顽强、凶险、惊慌失措,令人不安。各种乐器反复模仿,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紧张不安的浪潮,推动着主题向前行进。法国号出现,奏出“敲门”动机的变奏,情绪有所变化。接着,歌唱性的抒情旋律响起,安谧、温暖人心,美好得令人落泪。但是,在这安谧的氛围之下,“命运”躲在低声部哀叹,接着又开始了一场激动不安的挣扎。这是乐曲的呈现部。在发展部,弦乐与管乐交替着,预示着黑暗和光明的纠缠和争斗,直至音响加强、再加强,情绪有了一次更大的爆发。在再现部,双簧管独白,像一个脆弱孤独的人在风中歌唱。
我们欣赏完切利比达奇的“命运”之后,接着欣赏了指挥鬼才库伦奇思的“命运”。切利比达奇演绎的“命运”,费时三十五分五十一秒,库伦奇思的“命运”只有三十分四十四秒,切利比达奇比库伦奇思的演绎整整多出五分零七秒,妥妥的“慢速演绎家”。两场“角逐”下来,主讲嘉宾问我们的感受。说真的,两位大师的演绎各有千秋。读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一首“命运”,让经历不同、性格不同和年龄不同的两位大师来演绎,自然有了不同的风格。同样,一个大师演绎的一首作品,在无数个听众的心里也有了不同的感受。亚洪说,如果切利比达奇的“命运”像一条大河,深沉、宽广,那么库伦奇思的“命运”像什么?切利比达奇比库伦奇思早生了六十年,我想他指挥“命运”时的年龄一定比库伦奇思要大一点(看照片得知)再说他所处的年代也有别于库伦奇思所处的时代,演绎风格不一样是很正常的。如果说,切利比达奇的“命运”像一条大河,那应该是蓝色的多瑙河,那么库伦奇思的“命运”就是大峡谷倾泻而下的大瀑布,奔腾汹涌,一路激流险滩,惊起千堆雪,而回响千年。如果说切利比达奇是蓝色的火焰,幽蓝色的火焰,柔和而纯净,那库伦奇思就是火山喷发的红色的岩浆,滚烫、炽热,向上、不断向上……切利比达奇的作品气息宽广,步履缓慢,库伦奇思则气势恢弘,如日出般富有激情,不断上升、上升……真的,这场角逐,你很难说出孰高孰低。真要说出什么的话,我可能感觉切利比达奇的音色更为丰富,低音细节非常奇妙,高低音的对比也更加明显。都说快容易,慢则难。喜欢慢的切利比达奇是慢火出功夫啊!我喜欢切利比达奇高亢之后的柔和之音,我也喜欢库伦奇思无与伦比的激情,它对应了我内心深处的某一种情绪,并且随着他的音乐得以全部释放。
因为当天上午开了半天的会议,因为要赶去温州,一贯的午休被取消了。听切利比达奇的时候,我闭眼后仰,将我的爵士帽盖在我的脸上,这既是听音乐最佳的状态:用心、用耳朵,关闭多余的器官通道,这样可以全身心放松投入,又可以让自己放松养神。切利比达奇的慢,刚好成为我休息养神的最好方式。我差一点要在切利的音乐里睡去。库伦来了,他的指挥棒把我从睡意朦胧和聆听音乐的痴迷状态中给震醒,振奋、清醒,睡意全无。环视小小的音乐会客厅,灯光幽暗,但仍然可以看到听众满座,连周围的走道上都坐满了人。我注意到,在我座位右侧的走道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她身着白色蕾丝边的百褶长裙,隆起的小腹看得出她已经怀孕,一张长着精致五官的脸,周身散发出迷人的母性光辉。她端坐着聆听音乐的样子,像极了一幅古典油画。
虽然说此次讲座少了文学的元素,但是“梦见冰块的那个下午”就是一个明显的文学元素。亚洪每次讲座的主题都定得非常文艺和迷人:“她比烟花更寂寞——德沃夏克《自新大陆》”;“荒原·春之祭”;“孤独是迷人的”“爱比恋更冷”,等等。在上课伊始,主讲嘉宾郑亚洪背诵出《百年孤独》著名的开头:“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在回去的路上我问亚洪,你为何要用这样的句子作为此次讲座的主题?亚洪答曰:“古典音乐就像一块冰,既冷又火热。”我感慨道:“但愿在多年以后,我垂垂老矣,但我依然能够回忆起,那些个下午,你引领我们欣赏古典音乐这块冰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