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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版:文化周刊

暑假二题

  暑假二题

  ■八爪

  外婆的教导

  2023年3月25日,外婆走了,享年88岁。走之前,我们都跪在老屋床前,她很安详。外婆生活在钱仓,鳌江流域的一座古镇,在这里我度过了欢快童年。2021年下半年,我到鳌江职教中心工作,因为离外婆家很近,就经常来看她。她看到我进来了,就说“外孙狗走来啦!外孙狗,吃爻往外走。怎么还回来。”外婆年轻时候开过饭店。但是隔壁邻居来,她会指着我说——该个是外孙王。

  天气好就骑车去,吃完午饭,躺在她床上,外婆一只手拈着佛珠手串,另一只手伸来,摸摸我的小腿肚子。“脚肚子真大个,镬灶佛带脚肚子里,走到那宕吃到那宕。”外婆很注重吃饭,天天挂在嘴边是“人靠吃食,田靠壅力”。

  问问我工作情况。2023年,已经带高三毕业班了。“蜈蚣百只脚,只走一条路。”外婆又一次对我说。她没有读过书,却博闻多识,认得不少草药,还是村子里“半个医生”。“你喜欢看书,喜欢教书,你就一直看下去,教下去。”外婆摸摸我的小腿肚子,乐呵呵地对我说。

  外婆走后,“头七”晚上,我睡觉半夜居然抽筋了。腿肚子疼。说真的,很久很久没抽筋了。我知道,是外婆在抚摸我。虽然这个时候,是疼痛。记得毕业考复习的时候,讲到了史铁生《奶奶的星空》,文章中写到“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多一颗星,因为那颗星要给走夜道儿的人找个亮儿。”讲着讲着,就流泪了。

  孩子们毕业了。一年后,妻子怀孕了。我告诉母亲,她想了想,说:“阿宇,这是外婆在天上保佑你。”2024年,我迎来了“龙宝宝”。2025年6月,当年高三毕业生,如今已经结束大一生活。期末考完有几位来平阳看我。我请他们吃晚饭。学生问我过得如何,我回答说也没怎么变化,还是每天读书,教书,学习,偶尔写点东西。因为我一直记得外婆挂在嘴边的话——蜈蚣百只脚,只走一条路。

  最美的语言

  假期,带儿子去临区吃早餐:先是在万兴路喝了一碗河南胡辣汤,再去振兴路贵州手工米粉店,吃了碗牛肉米粉。这早餐吃得很有谱,吃了两个省。

  节日临区街头实在太热闹,摊贩遍地,烟火气十足。有卖衣服的、卖菜的、点痣算卦的……甚至还有卖活鸡活鸭的。城关菜场早早禁了生禽,临区是城郊接合部,还是有。“地雷瓜、地雷瓜、本地地雷瓜,包开包甜,包杀包甜。”小喇叭各种吆喝。居然遇到一个卖老鼠药的,喇叭里喊“蟑螂药蚂蚁药老鼠药,蟑螂蚂蚁老鼠死光光死光光。只用1分零2秒,120开过来也救不了。”

  120会开来救老鼠?儿子说“晕”。再慢慢踅到新街,去“友谊理发”店,都是老熟人了。这家店老板娘姓“庹”,湖南常德人。

  我经常去临区。2021年回故乡工作,第一站就是临区的四中。附近还有一家孔庙,亦经常去拜谒祖师爷。一来二去,临区就熟悉了。

  临区有五小和四中,买房置业,也是双学区房。地方不大,外来人口多,各种吃食也多。新街菜场口,一家贵州青山牛肉火锅,对面是贵州水城羊肉粉,隔壁是四川宜宾燃面……周末带儿子来换换口味,买点农家小菜,感受感受烟火气。顺便去庹姐姐店里,给儿子理发。

  3月的一天走进小店,店墙上贴有一个消防安全告示牌,房东栏用黑笔写着“度小红”。我说您姓“庹”。老板娘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我。下来洗头、理发,她说,你是第一位正确念出“庹”的客人。我听了哈哈大笑。结账。洗剪吹,才10元。全平阳估计是最便宜了,真心“妥妥”。

  她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字念“妥”。她身边的人,都说她姓“度”。于是讲了一篇汪曾祺的小说《打叉》。小说开头,作者写道:“‘庹’这个姓很少见。这个姓南方好像没有,北京却有,而且多半是‘梨园行’的,这个字读‘妥’。”

  要谢谢汪先生,让我在庹姐姐面前,好好出了风头。

  我告诉庹姐姐,“庹”在温州方言,音近“射”,它的意思是一种长度单位,大约等于八尺。温州民间过去丈量房间长短,也用“庹”作为单位。老一辈人还经常说“庹”,比如:厢间只两庹半地板,只了得铺张床。

  暑假来了,临区菜场比城关便宜,羊肉粉也便宜(12元一碗,城关最低也要15元),于是就经常来买菜、吃早餐。有时候公交,有时候就骑车来。水城羊肉粉就在菜场路口,一般7点30分开门。有一天我看见两个男人铁拉门一拉,进去不久又出来,把铁拉门闭上。我知道了,这家店没锁。于是经常在7点15分,我就直接拉门进来啦!这样就能吃到开锅粉。麻辣鲜香,大汗淋漓,舒坦。

  前些天还是去临区买菜,在桥头看到一个妇人的路边摊,地上堆着一堆紫苏,还有一些藠头。我问紫苏怎么卖,她说5元一斤。紫苏是个好东西,烧肉烧鱼都是百搭,平时不常见。我买了半斤,付完钱(她从篮子里找了一个收款码,付完后她还要看下手机确认下),临走时候,她说:“老司,便宜点都给你了吧。我还要回家割稻。”

  突然我感到一震,好像被一个东西击中了。好像有段时间,我没有听到这么质朴的语言。中国的农民、家乡的农民,还是这么质朴、可爱。这是我暑假听到的最美的语言,它平平常常,人人能懂,它发自内心,而且很准确。它不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它将长存在我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