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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版:文化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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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幽 双瀑飞泉

  探幽

  双瀑飞泉

  ■王常权/文 梁琳/摄

  乙巳年的三伏天,不同以往。整个头伏,受台风外围影响,迎来了丰沛的雨水,抵消了酷暑的热量。雨大必然水大,不管是河水还是溪水。这些水的指向,是城市背后的群山,以及群山汇流的瀑布。

  所以说,雨天是追瀑最好的时间。去不了远处,就近也能看。同事汤蕙朵下班后,冒雨去观瀑,收获挺大感触良多,她发圈:

  好奇是对抗庸常的最好办法。

  傍晚近6点,冒着大雨和按捺不住的心,

  果然看到了城关我能看到的最大瀑布—乐成景贤亭飞瀑,

  排山倒海势不可挡,直接砸掉近期遇到的那些哭笑不得与无语。

  被治愈有时候需要的是重量的力量。

  所以,路湿脚滑已来过,狂涛怒水草木青。

  这里说的瀑布,就是“乐成八景”之一的“双瀑飞泉”。这里人文荟萃、名胜扎堆,方圆一里地,八景占了三景,白鹤晨钟、箫台明月、双瀑飞泉齐聚于此。现如今,白鹤晨钟差点意思,箫台明月难寻旧迹,唯独双瀑飞泉,在有雨来的日子,还值得一观。

  (一)

  双瀑飞泉在老乐成的金溪源头,说是老乐成,那是不论之前的城区,还是后来的乐成镇,再到现在的乐成街道,金溪上游都是乐成的地标之一。

  沿环城西路溯金溪而上,在汇头拐个弯,往西北而行,经过塔影桥,经过老乐中和白鹤寺,就来到了西山下。双瀑飞泉所在,其实是两座山的夹角,西为箫台山,东为丹霞山,丹霞山再往东北,则为翔云山,山山绵亘,是为西山群山。

  西山诸水原本从这里汇流出口,从陡峭的崖壁上,分两派冲泻而下,冲激出深深的鹤潭。飞泻而下的瀑布,形如白鹤收拢的双翅,所以叫双瀑,又名鹤瀑。1958年西山水库建成后,双瀑水流被拦腰切断,平时细流无声,春夏水大时,则仍如怒马奔腾。

  王志成老师曾撰文称:“比我年长或年纪相仿的乐成人,早年常徜徉于丹霞山林泉,在鹤瀑中游泳,陶醉在双瀑飞泉壮美的景色之中。我保留着1948年私立乐成初级中学校长王亦文与毕业生蔡中宣、张雁舟等摄于双瀑的集体照,可见双瀑原貌。”

  王老师还说,今日许多乐清人以为西山水库溢洪道就是“双瀑飞泉”,“乐成八景”雕塑群的“双瀑飞泉”构图也把西山水库溢洪道错为双瀑。

  这种误会也是不得已,伟大领袖有诗句称“高峡出平湖”。随着西山水库的建造,历代文人笔下的双瀑飞泉已是不可见了,但是我们有必要知道其所以然。

  在西山水库大坝往下看,当年的双瀑当为丹霞山和箫台山各占一派,沿两座山的夹谷冲泄而下。建了水库后,箫台山这一侧的山体当年在施工爆破时留了一块岩尖,导致泄洪时水流一分为二,箫台山这侧的瀑布居然分成了双股。而丹霞山这侧的水,因为施工的位置,水流受阻,几乎断流。

  至此,现在我们看到的双瀑飞泉,其实是当年的一侧流水。至于因为工程的建设,造成如今的瀑布同样在雨季里奔腾磅礴,壮观夺目,只能归结于造化的天工开物了。

  (二)

  双瀑之下,鹤潭之旁,宋朝时建有双瀑亭,俗称观瀑亭,后来归并进白鹤寺丛林。1933年,为纪念抗倭名将戚继光,改建后称为“景贤亭”。

  观瀑亭边有北宋嘉祐四年进士晁端彦所写的《鹤瀑》诗碑:

  白鹤山头飞瀑,玉箫峰顶生烟。

  溪上空闻流水,竹间不见真仙。

  晁端彦,字美叔,先祖是清丰(今属河南省)人,后徙彭城。嘉祐四年进士(一说嘉祐二年),熙宁四年权开封府推官,熙宁七年以都官员外郎提点淮南东路刑狱,徙两浙路。元祐元年以司勋郎中为贺辽国正使,后又为江淮荆浙等路发运使,绍圣初年以秘府少监黜知陕州,元祐二年卒。

  诗中“白鹤山”,又称丹霞山,是双瀑北面的山坡,“玉箫峰”指箫台山,是双瀑南面的山坡。白鹤山与箫台山,都是因为王子晋跨鹤吹箫的传说而得名。“真仙”指东晋张文君,据传张文君的住所接近双瀑,经常把炼丹余药掷入溪水中,溪水中的石头就有了点点金星,金溪因而得名。永乐《乐清县志》记载,双瀑北边,石崖上刻有“金溪石”三字。丹霞山上,有张文君的石炉丹灶。

  福州人陈伯响,北宋大观四年任乐清县尉,在双瀑留下了《双瀑铭》摩崖:

  山裂一门,水分二派。

  渍虹泮云,飞涌澎湃。

  涤烦醒心,流沫泄泄。

  振古如斯,朝宗于海。

  青山为门,双瀑急流飞涌,烟腾雾绕,留驻高空流云,润湿天外彩虹。金溪之水,千万年流淌,奔腾向大海。短短32字,以宏大的意象,描绘出双瀑气势磅礴的壮美意境。

  双瀑一带这样的摩崖石刻有12处,为乐清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文人雅士时常前去探幽访胜,但山石经岁月磨洗,字迹已经难以辨认了。

  南宋大贤王十朋在招仙馆求学时,作有《双瀑赋》,描绘双瀑:

  骤雨初歇,飘风迅击,飞泉汹涌,怒流湍激,喷烟雾於苍岚,吼蛟龙於大泽,百川震而彭湃,万类纷其辟易。疑若傾崖转壑,变丘谷而为陵;又类万马千兵,奏鼓鼙而赴敌。

  “岚”本指山中的雾气,文中“苍岚”指箫台山与丹霞山。“辟易”是“惊退”的意思。“鼙”是古代军中所用的一种鼓。王十朋写这篇文章时才20岁,相当于现在的高三或大学一年级学生,但是对骈体文的写作已经能驾轻就熟。

  在景贤亭东首石墙上,刻着“双瀑飞泉”4个大字和王十朋《双瀑赋》文末的古风:

  双瀑之水从何来,灵源千尺高崔嵬。

  飞流喷沫飘琼瑰,空山落日鸣春雷。

  有客来游独徘徊,枕流漱石兴悠哉。

  尘襟濯罢飘然回,风清月白空箫台。

  枕流漱石,也写为漱石枕流。《世说新语》:“孙子荆年少时,欲隐;语王武子‘当枕石漱流’,误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孙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后人就以“漱石枕流”或“枕流漱石”指士大夫的隐居生活。

  王十朋在这首诗中,用“枕流漱石”来收拢全文,字面上在写隐居生活,内质在写诗人山水审美的直觉和悟觉,写年轻的诗人面对双瀑的壮美景观,以自身的文化积淀,营造自我精神修炼的境界,写自己的情操和人格修养的升华。

  王十朋经常靠着金溪中一方大石头读书,后人称为“王十朋读书台”。乐清这样附会的景点不少,东皋山的东塔下方山道,也刻有“王十朋读书处”六字。

  (三)

  元曲大家乔吉曾经游历乐清,作有散曲《双调·水仙子》三首,借美丽的神话传说描写双瀑一带秀丽景色。这也是双瀑飞泉最脍炙人口的诗词歌赋了。

  乔吉的《双调·水仙子·乐清白鹤寺瀑布》,隐含着张文君、王子晋和白鹤寺初建时,白鹤飞翔的传说:

  紫箫声入九华天,翠壁花飞双玉泉。琼台鹤去人曾见,炼白云丹灶边,问山灵今夕何年。龙须水朱砂腻,虎晴丸金汞圆,海上寻仙。

  这首小令虽然写得潇洒风流,终究寻仙问道之气太重,所以乔吉又用同一宫调、同一曲牌,写就了脍炙人口的《双调·水仙子·重观瀑布》:

  天机织罢月梭闲,石壁高垂雪练寒。冰丝带雨悬霄汉,几千年晒未干。露华凉人怯衣单。似白虹饮涧,玉龙下山,晴雪飞滩。

  这首小令通篇由比喻构成。在诗人的笔下,双瀑成了天庭织女织就的一匹雪练从天而降,悬挂在石壁山崖间,喷溅着晶莹的水花,散发出凛凛寒意。数千年光阴过去,这匹雪练没有干涸。诗人借美丽的神话,赋予双瀑宏大而灵动的气韵。

  “露华凉人怯衣单”是个承转的句子,它点明鹤瀑虽然近在身旁,但水珠雾气袭人,衣单怯凉,不得不退到远处观赏。随后作者笔锋一宕,连用“似白虹饮涧,玉龙下山,晴雪飞滩”三个比喻,对远观中双瀑的态势作了最后的勾画。

  王志成老师在另一篇文章里感慨:“可惜的是,这样美丽的瀑布,虽然近在我们身旁,却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无缘得见;许多乐清人不知道这样闻名全国的、这般大气而浪漫的美丽诗篇,写的是我们乐清的美丽瀑布。”

  王老师为家乡的人文流布尽心尽力。2003年,他为乔吉《重观瀑布》谱写男声独唱,艾毅然(网名Ad)编曲,谢圣谦演唱,宋婷朗诵,李海林录音。2009年12月,乐清市金鼎大酒店选送《重观瀑布》与《却朝鲜馈示诸陪臣》获乐清市乡土古诗文朗诵音乐会最佳文化传承奖。

  后来,王老师还以《重观瀑布》和乐清抛歌《对鸟》为素材,创作了管弦乐曲《箫声鹤韵》,为他创作的诗歌《乐中,我们为你举杯!》配乐。这首诗是乐清中学建校六十五周年暨新校落成庆典节目,2004年12月11日发表于《乐清日报》。

  永乐《乐清县志》记载:“(白鹤)寺西有听琴楼,前对瀑布,后绕峰峦,极为幽邃。”元朝时,永福(今属福建省)诗人林泉生游历乐清,作有《听琴楼》诗:

  青山如琴横,双瀑为之弦。

  何人作此曲,一奏三千年。

  上有倚天拂云之乔松,下有伏波岁月之苍鼋。

  松今未凋鼋未老,人间此曲何时了。

  我来十月溪水消,古木万壑风萧萧。

  飞流向我作宫徵,使我听之心寂寥。

  临溪再拜问此水,巢由去后谁知己?

  我今剩有两耳尘,不敢向此溪中洗。

  山僧煮茗樵父歌,吾亦无如此水何!

  这首诗从广阔的时空背景上展开,想象奇特,比喻巧妙。青山如琴,双瀑为弦,造化作歌,天长地久。高崖有松,波下有鳖,双瀑水声使人心境空旷明净。诗人借写幽谷双瀑,抒写向往清明洁净世界的理想,大比喻、大意象承载着大气魄、大诗意。诗人在自己构建的宏大意境中,欲扬故抑,说自己愿仿效隐士巢父、许由,与青山、幽谷、金溪、双瀑为友,其实是以人对自然的崇拜和谦虚为铺垫,用“洗尘”表达自己超凡脱俗的高雅情趣,写自身境界在双瀑水声中向着清明洁净升华。

  清朝乐成东门浦边人徐乃康也写过双瀑飞泉的景致。徐乃康字茀卿,号春台,谱名锡禧,同治元年岁贡生,后加捐候选训导钦加光禄寺署正衔。徐乃康著《茹古轩诗抄》六卷,另有诗文散见于郑一龙编《乐成诗录》、民国癸酉《姜公桥徐氏宗谱》、同治乙丑《南郭陈氏宗谱》。余皆散佚。

  徐乃康《白鹤寺观瀑》一诗,潇洒风流,汪洋恣肆,豪迈奔放,可与王十朋《双瀑赋》和乔吉《双调·水仙子·重观瀑布》相媲美。

  双瀑有幸,把王十朋、乔吉、林泉生、徐乃康这样的精英文化,深深烙刻在青崖流水间,对乐清的人文积淀产生了非同寻常的作用。

  本文写作参考了许宗斌:《山海风》;王志成:《乐清人文史话》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