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华 每到一处名城胜迹时,总有一些相应的文辞丽句闪现出来,让你去联想、品味。去年初春,我第一次踏上长沙这块热土,同样是被一位伟人的那首词牵引着,正是它,把我引到了中国四大孤屿之一的橘子洲。 在坐车去往橘子洲的路上,我想起钱钟书先生说过的一句话:“中国有三个半人,湖南算一个,两广算一个,江浙算一个,山东算半个。”是的,在湖南这块神圣的土地上,出过太多敢为天下先的英雄,无论是争眼看世界的魏源,还是倡导洋务运动的左宗棠;无论是辛亥革命的先驱黄兴,还是中华民国的领袖蔡锷,他们都是湖南人的骄傲。难怪有人说,一部近现代血泪史,半部是由湖南人写的。 橘子洲,在缓缓北泻的湘江之中。西望,岳麓山层峦叠翠,著名的岳麓书院、爱晚亭与之隔江相望;东眺,“湘江风光带”绿树婆娑,横托着远处流光溢彩的都市繁华。我漫步沿江大道,来到了最南端的橘子洲头,望着波光粼粼的一江春水,一幅凝重的历史画面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是1917年的那个春天,杨开慧、箫子升、蔡和森、向警予、陶斯咏等一群风华正茂的同学少年,携手登上橘子洲头,指点江山,仰天长啸。在这群青年中,毛泽东是那个时代最时尚、最先进、最现代的,他追求真理、追求信念。 历史是问出来的。早在两千多年前,也是在这片土地上,有个叫屈原的楚国人,写了一篇《天问》,提出了一百多个问题,可当时无人可以回答,他自己也找不到答案,于是他走进了汨罗江。1925年秋天,一个穿长衫的高个子青年又一次站在橘子洲头,望着岳麓山秋华遍染的绚丽景色,诗情翻涌,豪情激荡,一首气壮山河的诗篇诞生在高阔的江天之下。一句“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天问,改写了历史的进程,五千年的华夏文明,终于点燃了历史上最灿烂的烟花。 惊叹之余,让我想起毛泽东的另一首词《沁园春·雪》,那豪迈奔放的诗句,充分表现了这位未来中国领袖的自信和沉稳。“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从南国的“问地”,到北国的“比天”,这是一个强者对天公的挑战。“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从橘子洲的同学回眸,到袁家沟的帝王回顾,这是一个强者对中国命运的回答。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把这首九年前创作的词篇送给柳亚子先生,得到这位南社盟主高度评价:“主席弘词一首,抵过百万大军;大军征服敌人,弘词赢得民心。”这首词后来在陪都重庆发表,引发了国统区的一场文化大战和政治地震。 曾在橘子洲头远眺和登高望远的诗人何其多,为何只有毛泽东能喷发出如此磅礴的诗句?毛泽东是非凡之人,能出非常之语,能成非常之事。还在一师读书的他,于近代诸多豪杰中,独服以武功盖世著称的文人曾国藩。想当年曾国藩回湖南奔丧,被请出来在橘子洲“沙场秋点兵”。他这位原以弄墨舞文、作赋吟诗为己任的翰林学士,操练出来的神勇湘军战胜了洪秀全,成为晚清中国政治舞台上的无双国士。数十年之后,毛泽东秉承湘人锲而不舍的屠龙精神,打败了蒋介石,成为新中国的领袖。梁启超说过一段话,大意是英雄造时势者是英雄,时势造英雄者亦是英雄。用这一观点来衡量三湘的著名人物,曾国藩顺应历史,是时势造出来的英雄;毛泽东创造历史,则是造时势的英雄。 一首《沁园春·长沙》让这古老的沙洲奉献出全部激情,毛泽东的一问,问出了一个世纪伟人,问出了一个崭新的中国。为了这一问,他在几十年的战争生涯中,运筹帷幄,打出了赫赫功业。然而,他家中四分之三的亲人却以身许国:杨开慧、毛岸英、毛泽民、毛泽建、毛泽覃、毛楚雄。“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作为一个开国领袖,毛泽东抒发的情志注定是英雄式的情志。“牺牲”二字写得多么豪迈,一个“敢”字,把多少风云一笔带过。 然而,作为一代伟人,毛泽东也像普通人一样,有着丰富细腻的感情,也有肝肠寸断的时候。1990年,在清理毛泽东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小柜子,柜子里是毛泽东珍藏的毛岸英的衣物,有衬衣、袜子,毛巾和一顶军帽。这个时候, 离毛岸英牺牲已过去了整整40年,离毛主席逝世也过去了14年。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思念,就这样压在衣柜底下,沉默了近半个世纪。 1982年,长沙板仓镇杨家老屋重新翻修时,在砖缝里发现一封杨开慧于1929年写给丈夫毛泽东的信。这个时候,离杨开慧牺牲已经过去了52年,离毛泽东逝世已经六个春秋。这四千多字的手稿,已经被岁月侵蚀得陈迹斑斑,一个杨家女儿的爱情火焰,就这样在狭小而黑暗的空间里,独自燃烧了半个多世纪。妻子对丈夫的爱,父亲对儿子的爱,都曾这样被时间悄悄掩盖。然而,当这些信件和衣物今天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时,却能让我们感受到一代伟人撕心裂肺的挚爱。 伫立橘子洲头,只觉得眼前的橘子洲仿佛更加深邃、凝重了。诵读《沁园春·长沙》,震撼我的是毛泽东的诗才,如今,让我震撼的,是不同凡响的诗人。在诗中毛泽东高挑起人生宣言的24年之后,真的就把旧中国翻了个斗儿,知与行的对接,竟爆发了如此神奇的创造力。 橘子洲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