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的一天

    ■詹子莹

    丙申春节。仙溪镇打镇巷下严村。

    这几天天气好。早上六点多，大大的太阳便透过紫色的窗帘，把整个房间映衬得暖暖的亮。楼下，婆婆敞开着嗓门和不知道谁在说着话：今天的鱼很新鲜，快去买一点。菜摊就在家旁边，是一个很小的摊子，租一小半间屋子，搭几块木板，就成了。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鱼肉蛋菜、虾蟹菇蒜，林林总总二三十种。一个村子的口味，尽在这个菜摊老板的掌握中。门口，路对面，有人说，车子怎么还没来，等半天了。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一辆汽车慢驰而过。屋子旁边的小水沟里，有人在洗衣，棒槌的声音、板擦的声音，碎碎的说话，都清晰入耳。然后，就听到了哑巴婆在院子门口，叽叽咕咕比划自己一大清早的高兴事。

    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听着楼下传来的这各种声音，就像在听收音机。这样听着，磨蹭着，一直到八点钟才肯起床。因为起床了也没事。无非是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到田野里去转一下。在乡村呆着，总是有大把大把时间可以挥霍。

    起床，吃饭。饭碗刚端起，哑巴婆准时地出现在家里。今天，她比划着自己身上穿的睡衣，还摘下手上戴着的一串什么珠子，一定要拿给我看。我很配合地表示很好。她高兴地走了。可饭还没吃到一半，她又来了。头上多了一顶帽子。然后又是一番比划。婆婆主动担任翻译，告诉我说，这睡衣是哑巴婆的媳妇买的。这帽子，是哑巴婆在宁波收废品的女儿寄来的。我见过哑巴婆的女儿，那年哑巴婆从楼上摔下来，住院的时候，她回来看哑巴婆。头发乱蓬蓬，皮肤黝黑的她从崭新的小轿车驾驶座上下来的时候，真是酷极了，特别给这个时代长脸。哑巴婆的睡衣，估计穿得特别暖和，所以她便到处晒幸福。刚开始，估计谁也不想理会。但是晒得多了，便也有了羡慕。于是，有一回村里开小店的大娘，就对她那在外做大生意的儿子说，你看看，哑巴的睡衣是她媳妇买的，哑巴最爽。爽就是幸福的意思。那儿子立刻说，妈，你想要的话，我马上去买三套给你。听着儿子的表态，大娘满意地说，我才不要穿这些衣服。婆婆转述完，婉转地表示：“我并没有说给你听的意思啊。”其实，就算是，也没关系的。我买给婆婆的睡衣，五年了，她老人家也没穿过。村里很多上年纪的长辈都不爱穿睡衣的。我了解，哑巴婆的优势，不在睡衣，不在帽子，而是心态。

    这不，吃了饭，我们要去逛逛了。哑巴婆喜欢凑热闹，便很自然地跟着我们一起。我们拍照，她也凑过来拍照。我们跟茶花拍，她也跟茶花拍。拍了，她还要凑到相机上看一下。我们要给婆婆拍，婆婆却推辞说，我不上镜，我不拍。大多数的老人，都和婆婆一样。她们行事说话考虑周全，认认真真，谦虚内敛。全村这么爱拍照的老太太，估计就是哑巴婆一个。她八十一岁了。她听不见，所以始终与这个世界是隔着一层的，所以便总是在约定俗成的习惯之外，总是透着一种生命原本的状态。

    村里建了两个不错的公园，开通了两条新路。两个公园，两条公路，直接改变了小山村的模样，原本落后封闭的小山村，再美，毕竟交通不方便。再淳朴，毕竟垃圾乱扔。现在则完全不同了。

    新建的两个公园，一个叫坦湖屿公园，一个叫双溪公园。坦湖屿山是一座低矮的山，前两年在山脚下修了公园，把路修到了山顶，山顶还建了好几个亭子。端午时节，走在公园的山路上，沿路的杨梅，触手可及。国庆的时候，这触手可及的就变成了桔子。伸手摘一个，怕被人看到，那就赶紧剥了吃呗。现在这个时候，没有果子，却正是茶花吐蕊，梅花开放的时候。远远的几处茶梅，洁白一片。成片成片的茶花，含苞欲放。还有密密匝匝的竹柏。不过，它们今天栽在这里，过几天就可能种在了某个城市的小区里。婆婆说，某某某走了好些年了，走之前种下的几百株茶花，这些年，长势很好。他的遗孀可卖了好一笔钱。心里头，突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好像那些茶花都承载着一个生命的家庭重托似的。但，一个地方发展苗木真是最好的。这是一条美美的致富路。

    双溪公园是新建的。沿着双溪的河堤，依溪而上。一溪春水碧绿碧绿的，映着溪滩上的鹅卵石透亮透亮的。河堤旁的公园崭新崭新的，衬着路外的青山黝深黝深的。回乡过年的青年人三三两两，沿堤而行。有人在双溪公园的健身场里玩《星迹迷航》。此处的景致，和《星迹迷航》片尾土星上的家园，的确很像。干净、明媚。

    吃过晚饭，听说横坦农村文化礼堂新启用，有做戏。于是便领着娃和婆婆一帮人一起去看戏。文化礼堂的广场很大，摆满了各种小摊，卖冰淇凌、煮豆腐干、烧烤，每个摊子前都挤挤挨挨挤满了人。场内更热闹，楼上楼下，人声鼎沸。虽然戏还没开场，位置早早坐满了。就在戏开场前，只见一人从幕后出来，号召：请本村的村民，尽可能把位置让出来，给各村来的老人先坐。话音刚落，“唰”地站起一大片。他们站起来的时候，我刚好在读一行村训。淳淳乡风，相得益彰。

    看完戏，回家的路上，小朋友打着手电筒，一会儿照照路旁的小树林，一会儿照照前方的路，一会儿照照人家屋顶，一会儿照照天空。小树林里很安静，路上也很安静，只有天空，布满星斗，她说，今天满天星，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是啊。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好天气的小山村，总是吸引着一拨又一拨的城里人来亲近大自然，寻找乡愁。看得见山，望得见水，留得住乡愁的小山村。这些年，小山村的优势真的是越来越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