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晓

    雷声从远方来。我的孤独像闪电一样短暂但是充满力量。“我在世上太孤单，但孤单得还不够”（《沉重的时刻》），这种句子，这种句子里隐藏的一门深入，是属于里尔克的力量，也是我的追求。

    但我与里尔克的距离，就像跟星辰的距离一样遥远。所以我选择更实际的遐想方程式，我遐想远方。“到了二月，你是从哪里来的/天上滚过春天的雷，你是从哪里来的/不和陌生人一起来/不和运货马车一起来/不和鸟群一起来”（海子：四姐妹）

    这些都是“远方”这道方程式的解。远方它永远是这样：“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我无法抵达远方。

    我退而求其次。我想起一张曾经的面孔，那是1994年临近冬天的夜晚，在温州藤桥中学的教师宿舍里，遇见了这位长着平淡无奇的中原面孔的河南人。他告诉我们，他唯一的理想是看山。他说他们那里，从家门出发，几个县看不到一座像样的山，太阳总是从地平线那头的小树林里升起。他走出去很远，所有的村庄总是一样。然后有一天他突然决定，要离开这片平原。他向南走，直到看见连片的山脉，他停下来找到一份代课教师的工作。一两年之后，他继续南行，他的目标是直到海南岛。到温州的那一年，他大约四十岁。

    那么，我的理想呢恰好与他相反。我想沿着他的线路和年龄逆向回去。我想去大平原，我想那儿更孤独些。“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四望之野的孤独与狭小天地间的苦闷，我想，即便是不读诗文的人，彼此的感受也会有很大不同的。

    在相当于王粲写《登楼赋》的岁数时，我对远方的渴慕达到了极点。正如你所知道的，“被恐惧打湿了翅膀的鸟儿永远不会飞起来”，我收回我的目光，弯下腰，装作是在系鞋带，明白自己不是王粲。千禧年即将过去，我的朋友小谢瞒着父母和妻子，哭了一顿，踏上开往北京的列车。两个星期后，他已经重新出现在老家的镇子上。我们哥俩数年前相逢于平阳，十多年不见，不想在人群中偶遇，不觉喜从中来，再没谈论起那些沉重的日子，还有那些反复思量的黄昏。

    还有什么可以退而求之的呢，现在就很满足了。当恐惧的外皮剥落，无聊与粗暴像花粉像蚊子像游走的蛇，扰动喧嚣、散布威胁。我们需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拂去日常生活的末屑，用欢快的话语保持思维的持续发光。我已经比里尔克好多了，而王粲在我这个年龄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那位四十离乡的河南人肯定回到太阳升起的地平线那边，只是小树林或已不在。

    昨天听内人说，谁家的孩子会随口背出海子的诗。我沉思了半晌，不知道要否给出一个评论。我想孩子的母亲一定喜欢海子的诗，他们把诗的荣光和美好传授下来，他们的内心是如此的纯洁祥和，充盈着幸福。当一些人看到麦子收割后土地的荒凉时，好一些人想起的是风吹过麦浪。

    “今夜我不会遇见你/今夜我遇见了世上的一切/但不会遇见你”。十多年不曾拿起的海子诗集，在一个独自写作的夜晚，被一位平和的母亲和孩子唤醒。今夜，我从孤独出发，飞越远方，回到书桌前，想起一起朗诵过海子的朋友们：埭马、木头、时发、成城、世潮、维海、阿卡，还有小谢、老方、黑兄弟，“老乡们，谁能在海上见到你们真是幸福！”

    雷声从远方来

    书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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