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朋(1112—1171),字龟龄,号梅溪。温州乐清人,南宋著名政治家、爱国名臣、诗人。作为戏曲人物,其遭遇与东汉著名文学家、书法家蔡伯喈极其相似,都曾以负心郞的形象出现于舞台。据戏曲史家周贻白与唐湜先生考证,古本南戏《王魁》的主人公即暗指王十朋,而《荆钗记》则是为王十朋翻案的又一南戏。
《王魁》系温州人所作早期南戏剧目之一,与《赵贞女》并称于世,两者都是男子负心戏,《赵贞女》演蔡伯喈因“弃亲背妇,为暴雷震死”,《王魁》演王魁落第时与妓女桂英相好,誓不相负,可得其资助考中状元后,竟立即负心不认,桂英恨极而自刎,化为厉鬼活捉王魁,全称《王魁负桂英》,曾盛演不衰,至今尚存佚曲18支于清《九宫正始》中,殊为难得。
王魁非状元王俊民
关于该剧的主人公“王魁”,有人以为是人名,其实不是,其中的“魁”字,是“头名、状元”之意,“王魁”即“王状元”。那么,这位姓王的状元到底是谁?
自明代徐渭《南词叙录》的“宋元旧篇”著录以来,学界一般均认为是北宋状元王俊民,且罕有异议。理由大多据宋周密《齐东野语》“王魁传”记载:王俊民,字康侯,山东莱州人,南宋嘉祐年间中状元,此人“爱身如冰玉”却“不幸为匪人所诬,弟辈又不为辨明”。南戏专家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仍沿用徐渭之说:“王魁,名俊民,字康侯,莱州掖县人,嘉祐中状元。”
温州籍诗人、戏曲评论家唐湜否定上述观点,他的《南戏探索》在周贻白《中国戏剧史长编》的基础上,明确提出《王魁》的主人公不是王俊民。理由有二:一是王俊民虽然中过状元,但不久即病故,远不是《赵贞女》里的蔡伯喈那样的“达官贵人或知名人士”,充其量只是一位小官,“徐州签判”,如写他可直呼其名,“就指名骂他,又有何妨?”元无名氏作南戏《王俊民休书记》直呼其名可证。
王魁暗指王十朋
唐湜认为,王魁是王十朋,因为王十朋不仅是温州显赫一时的“状元公”,而且其地位之重与影响之大不在蔡伯喈之下,该戏想要通过具体事例的表演,来讥讽、揭露道貌岸然的儒流“在道学的外衣之下隐藏着一个卑污的灵魂”,为此,既借用他的大名,又不得不“姑隐其名”,而代之以笼统的“王魁”(王状元)。
二是王十朋的身世及传说与《赵贞女》里的蔡伯喈有许多相似之处,同样引起温州南戏作者的浓厚兴趣。例如王十朋在中状元之前,与蔡伯喈一样,曾在家乡收徒讲学,相传江心寺大门口那副有名的对联还是他写的,可见他也是一个知名的大儒。民间传说钱玉莲本是“娼家女”,王十朋初“与之狎”,钱许嫁王,后王及第而负心,“钱愤而投江死”(《瓯江逸志》),这也与《赵贞女》里的蔡伯喈相似。唐先生认为,当时的书会才人就“专爱找头巾气的道学家开玩笑,吱吱喳喳闲话一番,即使不直接指名道姓指责他,也可以拿含混的王魁‘王状元’来指桑骂槐”。既然连蔡伯喈这样有名望的大学者,也受到莫须有的讥讽,王十朋自然也难免被故意地雌黄一番,才不管你是什么了不得的政治家或道学家了。
应该说,唐先生的上述观点是能自圆其说的,已被学术界许多人所承认。他笔锋一转,进而认为:“《荆钗记》则是后来的翻案文章。不过,这翻案文章里用的是王十朋真姓名,翻得好,天衣无缝,没一点翻案痕迹,王十朋且成了一个与负心郎截然不同,恰正可作对比的正面人物。”
比《琵琶记》翻案更彻底
《荆钗记》为何为王十朋翻案?唐先生认为:由宋入元之后,知识分子的地位发生急剧变化,“一举成名,六亲不认”的现实已被视“求取功名”为一条“危险道路”所代替,人们开始同情他们的“怀才不遇”,尤其同情他们在婚姻上的种种不幸遭遇。因此,初期南戏那种以“负心类”题材为主的戏文逐渐过时,已满足不了观众的审美需求了,迫切要求观看通过曲折的斗争考验而获得美满姻缘之类题材的戏文,以接受新的刺激与鼓舞,于是陆续出现一些翻案之作,至元末终于出现高则诚的名著《琵琶记》,被推为“南曲之祖”。《王魁》也一样,至迟于元代已出现不少翻案戏,既有南戏《桂英诬王魁》,又有杂剧《王魁不负心》,前者倒打一耙,后者为王魁辩护,明王玉峰的《焚香记》,则把一切都归罪于富豪金垒的改书,桂英虽自缢,终还阳与“守义”的王魁团圆。《荆钗记》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因为它翻得合情合理,把王十朋塑造成一个为官“正气凛凛”,为夫“忠贞不二”的“义夫”,与钱玉莲这个“节妇”相配,成为一位忠于爱情光彩照人的男子形象,极大地鼓舞着青年男女为争取婚姻自由的斗志与勇气。就这个意义讲,《荆钗记》比《琵琶记》翻案更彻底,也更具时代性。
为明清传奇鸣锣开道
戏曲为满足观众的审美需求才能生存,男女相爱是人类共有的感情愿望,是文艺作品的永恒主题,也是人类最强烈的审美需求之一。就南戏而言,即使在以“负心戏”为主的早期,也少不了爱情剧,人们一方面在谴责“负心郎”,另一方面也在渴望“钟情男”,对美好的婚姻充满理想,因而早在《荆钗记》出现之前就已出现不少爱情剧。
唐先生从明沈璟《南九宫十三调曲谱》收录的“集古传奇名”与“集六十二家戏文名”中,考得其中属于爱情喜剧的就有《韩寿窃香》《磨勒盗红绡》《墙头马上》《月夜闻筝》《朱文太平钱》《陈巡检梅岭失妻》《郑将军红白蜘蛛》《倩女离魂》《绣鞋儿》等,称它们都是“反封建顽固势力,要求人的权利、人的自由、爱的自由的戏”,男女主人公都是经过了“一番艰苦悲欢离合的考验,与强有力的封建势力作了坚决的苦斗,才成就美满的姻缘的”。其中最为人称道的,还是分别产生于杭州与温州的两部爱情剧:一为《王焕戏文》,南宋太学黄可道作,演才艺风流的王焕于百花亭与妓女贺怜怜相遇,一见钟情,约为夫妻。不久,贺为边将高邈夺去强逼为妾。后在贺的暗中相助下投军立功,才重新夺回,夫妻团圆。在杭城演出后,令“一仓官诸妾见之,至于群奔”。一为《刘文龙菱花镜》,被温州和剧改为《洗马桥》,又名《摆生祭》,演温州大同坊刘文龙,奉旨送昭君和番,被匈奴单于招为驸马,十八年未归,妻子萧月英在家为坏人宋忠所迫,来到当年分别处“洗马桥”头,生祭刘文龙并准备投河,正在此刻,刘文龙得公主相助回乡探亲,及时赶到并惩处了宋忠,与萧氏破镜重圆。本剧近年尚在温州演出。
此外尚有《王月英月下留鞋》《乐昌公主破镜重圆》等,不一而足。《荆钗记》正是在上述这些爱情剧的影响下,借翻案《王魁》而产生的优秀剧目。
总之,唐先生这篇论文,一波三折:论《荆钗记》既为王十朋翻案,更为初期南戏的“负心类”主题翻案,来一场与时俱进的大胆改革,从此扭转了以“负心戏”为主的局面,为“十部传奇九相思”的明清传奇鸣锣开道,《荆钗记》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