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溪埭头有我景仰的两位八九百岁的老人。一位是宋代的布衣诗人翁卷;一位还活着——它就是古银杏。
银杏四人合抱,高达三四十米的伟躯倔强挺立;春芽夏绿,枝壮叶稠;秋冬金黄,白果累累。黄叶像蝴蝶纷飞、折扇遍地。挺立在冲天而起的跳天鲤与羊角尖两座高峰之间;栖身于虹水源头、埭头溪畔。银杏对面有数棵二三百岁的枫树;周边是田野、山坡上的松竹野树,他们都群居簇拥,成排成片,唯有银杏孑然一身,独立不羁,但与它们又和睦相处,峥嵘而上。在狭长的天宇下,九百年的风刀雪剑,严寒酷暑,雷霆冰雹,它从容笑对。它目睹了宋元明清封建帝王的由盛而休;共和国取代民国由弱而强。它让这一带民众瞻仰称赞愉悦盼望充实慰藉……它与此处始祖大致同时诞生,是本地历史的见证人,是我们的形象大使,精神支柱,立世楷模。
约迟于银杏二十多年出生的宋代“永嘉四灵”之一的翁卷,就生长在其身旁。它是先人有意栽培还是从山外无意飞来?无从考证。总之,它与故乡父老同浴朝阳,共披夜色,同受凄风苦雨……它留下了伟岸、正直、倔强、宁折不歪的伟大形象,而它底下的子民似山间野草,一批批枯萎了,也一批批冒出来,次第交替,日益繁衍。他们受到银杏的净化、感化,或多或少都带着你的精神活着或离去。
据作家李振南考证,玛瑙的红豆杉,梅岙的樟树和此处的银杏系乐清“三大树王”。
诗人翁卷有时远走他乡谋生、施展才能,有时穷归故里度日。一个中秋月夜,翁卷写下了恬淡清丽,脍炙人口的诗篇:“幽兴苦相引,水边行复行。不知今夜月,曾动几人情?光逼流萤断,寒侵宿鸟惊。欲归犹未忍,清露滴三更(《中秋步月》)”。作者也许在“树王”周遭写下。
银杏又名公孙树,乔木,高达40米,胸径可达4米;幼树树皮浅纵裂,大树之皮呈灰褐色,深纵裂,粗糙;幼年及壮年树冠圆锥形,老则广卵形;枝近轮生,斜上伸展——雌株的大枝常较雄株开展。 叶扇形,有长柄,淡绿色,无毛,多数叉状并列细脉。银杏还有其药用与使用功能,明代李时珍曾说:“银杏入肺经、益脾气、定喘咳、缩小便。” 在乐清被称为“树王”的银杏,在其家族中还是青年呢。我曾见到安徽唐模一棵银杏1500多岁;山东莒县的浮来山上竟有3000多岁的“老祖宗”;更令人惊诧的是天目山一棵称“活化石”的古银杏12000多岁,子孙满堂。如果说一位哲学家能提升整个民族乃至全世界的思想品位,那么,银杏在此已影响了和正在影响着我们的祖祖辈辈和子孙后代。
我与这“银杏王”有一段情缘。
那是1978年,我在埭头村当民办教师,但由于家贫如洗,不能专门去高考复习,只能边教书边复习。虽然每月到手的公助工资只有15块,但生活已能自立。学习条件自然很差:遇到难题几乎无处请教;教学任务繁重:村里已增设了戴帽的初中部,我教初一初二语文、政治,功课表如满天星,几乎整天没空;环境非常嘈杂,不利于自学功课。
于是我四处寻觅读书佳境:清碧溪潭倒影着银杏的勃勃英姿;绮绮绿竹苍翠松杉与银杏远近错落相对而立。我想那些翠竹也许就是翁卷笔下“贫居来人少,赖尔慰人心(《题竹》)”那竹子的后代吧!银杏底下有稻草堆、柴堆,为我设置了一个“书房”。我在树下时坐时立,时即时离,呼吸着富有负离子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俯而读仰而思,历史、地理、政治……要识记的知识,如清泉流入脑海;需思考的问题,似远山的轻云,舒展飘逸,渐渐清晰明了——一小时的学习足足抵得上一天。只可惜时不我与,一转眼,旭日从东边山巅上露出了圆脸,乡人下地、上山的陆续而来,我上课时间已近,遂匆匆赶回。尔后一放学我就来此。大银杏总是身披斜晖,笑眯眯地接纳我。
次年春夏,雨水充沛,我在银杏的大伞荫蔽下,心里非常踏实,信心百倍,复习进入了攻坚阶段,我心不旁鹜,聚精会神,而银杏王却偶尔飘下数片美丽的叶子,来调节我的精神情绪;四周的蝉噪鸟鸣泉水声——为我弹凑轻音乐,我这才明白我们浙南先贤耕读成功的真谛。那年,我如愿考上了师范大学,从此与银杏王相见日稀,但我心里总是像牵挂父老乡亲一样牵挂着它。
如今,乐清到处栽植银杏树,公园、公路两旁随处可见,一到初冬之际,淡黄的银杏叶子,纷纷飘落,满地黄金。诚如宋人葛绍体《晨兴书所见》所言:
等闲日月任西东,不管霜风著鬓蓬。
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