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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版:文化周刊

多想再听您说一句

  多想再听您说一句

  ■何锦云

  母亲走了,走在2025年8月28日那个寻常又刻骨的夜晚。秋叶初黄,夜风忽凉。这些日子,她总是进入我的梦中——慈祥的面容、温和的声音,让我一次次恍惚。真的,她明明还在,从未离开过。

  母亲出生于1920年七月初三。海屿乡雪湾村李家的那间老屋,藏着她最初的青涩时光。嫁给父亲后,母亲随父亲在温州市区短暂落脚,后来因故辗转回乡。父亲体弱,1968年农历六月十八,他带着一身疲惫离世,留下我们姐弟6人和一个风雨飘摇的家。母亲把柔弱和苦涩藏进骨子里,扛起了生活的千斤重担。她翻过山岭去海边贩私盐,肩头让担子磨红了一遍又一遍。她带着三姐、四姐在翁垟街卖自制的米饼,寒风里吆喝的声音带着颤抖,却从未停下。她酿黄酒、开小店,面对骚扰,向顾客说尽好话、软话。她养鸡养猪,还趁着夜里的微光,领着姐姐们一针一线绣花换钱。那些年的苦,像针一样扎在她的日子里,可她从没抱怨过一句,只是把所有力气用来抚养我们姐弟6人成长。

  父亲刚走时,母亲本就被悲伤压得喘不过气,可她不久在挑湿稻杆时,又在田埂上伤了气管。当时,她一口血呕出来,染红了身前的稻草。因没钱治病,她就靠着老屋石墙上长的野三七止血,那不起眼的野草,成了她续命的药。我10岁那年,一天晚上,生产队分稻谷,我家工分不够,而我家也凑不出钱,会计就不分给我家谷,而且话说得像刀子一样扎人。我看着母亲红着眼眶,与四姐一起抬着空箩筐往家走,箩筐轻飘飘的,可母亲的脚步却沉得像灌了铅。那一幕,刻在我心里几十年,每次想起,心头都疼得慌。

  我是母亲唯一的男孩子,母亲总说我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贝,可这个宝贝,却让她操碎了心。3岁那年我得“腰带蛇病”,医生说再拖就有危险,她二话不说,与二姐轮流背着我走了二十多里路,一步步挪到县城医院。小时候我顽劣,总爱跟人打架,每次闯祸回家,都能看到她又急又怕的眼神,直到我上了高中,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因家穷,我其实是读不起高中的,可母亲宁肯自己多吃些苦,还是咬咬牙,硬让我上了高中。我在二十多里外的乐清中学上学,每个星期六下午回家,不管刮风下雨,母亲都会站在村庄后山的岭背等我,接我。远远望见她的身影,我就知道,家就在前方。那时家里穷,可只要我的朋友来,母亲总是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有次同学来访,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母亲竟把唯一会下蛋的老母鸡给杀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鸡蛋是家里重要的零花钱来源,可母亲只是笑着说:“朋友来家里,不能让你没面子。”后来我出差,她每次都会嘱咐:“注意安全,少喝酒。”直到母亲去世前一个月,电话里的嘱咐还清晰如昨。我的成长、工作、成家,每一步都浸着母亲的心血。

  我教过书,下海闯过商海,今天仍在四川、上海等地创业,一路过来,身后都有母亲的关爱。如今,母亲走了,再也没人在我出差前反复叮嘱。我总在夜里想起她,想起年轻时嫌她话多,偶尔还会怼她几句;想起忙着事业,连好好陪她吃顿饭的时间都很少;想起答应带她坐飞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终究成了泡影。这些遗憾像石头一样压着我,让我一次次湿润了眼眶。

  母亲107岁去世,据说是翁垟镇近百年来出现的最长寿的一位老人。大家都说她是积德修的福。我的好友倪蓉棣、林光灵等人联合给她撰的挽联道:“期颐功满,福寿双归,慈辉永驻;哲嗣才丰,乾坤并举,宏业长昭。”上联称我母亲“慈辉永驻”,我同意,可下联称我的小事业为“宏业”,我不敢当——如果认为我的事业进步,须臾离不开母亲默默的付出和支持,我完全同意。——亲爱的妈妈,您走了,可您的爱永在!您为我们吃过的那些苦,您对我们的那些牵挂,都会陪着我们好好走下去。只是今天我真的好想您,好想再听您说一句:“在外注意安全,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