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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版:文化周刊

虹桥话

  虹桥话

  ■刘文起

  许多事囿在其中容易灯前黑,跳出圈外远看,才能看出其特点和好处来,比如虹桥话。

  虹桥话最大的特点是发音独特。它处于瓯越语的中间,口音既不像温州市区话,又不像台州话。甚至明显区别于乐清城关的乐成话和接近台州的清江话的一种很独立的语音。甚至与它原属一个区的蒲岐、南岳,淡溪、四都,都有区别。虹桥话的发音比清江话软,又比乐成话硬。在我看来,虹桥话在所有乐清话中硬软适中,是乐清话中最好听的一种话了。比如常被外地人拿来笑话的乐成话:“买(mei)五分番钿橡皮膏(ge),‘百’(bei粘)啊‘百’勿牢(le),白(bei)白糟(jie)糟吤。”以及芙蓉话:“三(sia)个人,三杯茶,散(sia)讲芙蓉山(sia)。”都很有特点,也很滑稽。虹桥话中,可能是找不出这样特别的发音的。

  虹桥话的第一个好,是很有古韵。

  虹桥方言属古瓯越语系,保留了秦汉时期的古韵古词。比如第三人称的“他”,秦汉时期称“其”。而虹桥话中的“他”,至今一直就称“其”。比如外地人笑学虹桥话的就有:“其打其,其骂其,其讲其勿是其。”还有“眙”(chi),秦汉时期是“看”的意思。而虹桥话的看,也说眙。再比如“看望”说“张”,“想”说“忖”,“蛋”说“卵”,“筷子”说“箸”。还有朴(读泡),恁(那么),掇(拿来)、啰唣(吵闹)、明朝(明天)等,都与虹桥话相同。更有趣的是打招呼。古人叫“嗟”,比如:“嗟!来食。”我们虹桥也叫“嗟”(jie),“嗟、嗟,汤糍捺个潭;嫂、嫂,奶奶油泡枣”就是。你看,虹桥话就是古音古词的活化石。

  当然我讲的只是个发音读音,其用的词其实是与整个温州地区相同的。虹桥话不是方言,只能算是乡音的范围。

  虹桥话还一个好,是兼收并蓄,融合外地的好语言。比如拣,“拣一拣,拣个破灯盏。”那全国人民都说的“选”的意思,只有广东(还有别地)人一直只说“拣”。虹桥人可能是从广东学的。还比如“你先吃”“你先走”,虹桥话却说“你吃先”“你走先”。广东人也这样说。还有虹桥人常说的:戒刀(菜刀)、勤力(勤劳)、沸反盈天,也都是从广东等地话里来的。还有一种虹桥话叫“内糖饼”的饼,就是广东饼。且还是广东的叫法,虹桥话叫出来一点也不走样。而那个虹桥话中最有特色的“冇”字,却是湖南等省都说的。而“拆烂腐”“打相打”,却是从上海人那里学的。还有虹桥话中最有特色的一个词“吤呣”(什么),“吤呣飞过青又青哎”的《对鸟》都唱到联合国去了,可这个“吤呣”据说是从安徽人那里学来的。据说那些来蒲岐壮所当兵的安徽人开口闭口“吤呣”“吤呣”,结果被蒲岐人学会了,又被虹桥人学会了,就成了虹桥话中的常用语。我听了这个说法,一直不能接受。好不容易虹桥话中出了那么一个世界皆知的经典词,居然还是安徽的泊来品,太不可思议了。真正属于虹桥话中独有的语言有没有呢?也有。那一般只是带有虹桥特定人事典故的歇后语之类的,如“翻倒连娒娘的介橱恁”“壅倒吤”等等。那句里,是虹桥人才有的故事。

  虹桥话里有些讲法也很有古味,比如普通话里的“可以”,虹桥话叫“用着”,这有点怪。还不如台州人说“好用”的好。可温州人听不懂。传说当年一个温州干部向钱兴中市长请示工作。钱市长是台州人,回答说“好用”。温州干部听不懂,再三问行不行?钱市长说,我不是回答“好用”了吗?“好用”就是“可以用”嘛。其实是与“用着”一个意思的,可温州人听不懂。温州人自己也是把“可以”叫“用着”的啊。还有虹桥人把“马上”“立即”叫“随手”,其实与“马上”一个意思的,却说得特别。还有把“难过”叫“难顶”,把“讨厌”叫“疲眼”(眼睛都看疲了,还不讨厌?),把“很快乐”叫“爽兮爽”,把“小人书”叫“人人书”,把“早上”“晚上”叫“天光早”“黄昏晏”,把“开玩笑”叫“打黄乐”等等。虹桥话还有许叠音词,如:汗滋滋、破碎碎、燥飞飞、饱登登、紧鼓鼓、猛碎碎、烂糟糟、圆卵卵……都很特别,也是一怪。

  可见,虹桥话就是在古瓯越语音基础上,吸收吴语、楚方言或北方言语中具有活力的词语,形成自己的语音体系。且有自己独特的个性,还不与附近的语言所融蝕。可谓“三里不同乡,五里不同俗”。比如与虹桥镇距离不足五里的周边地区淡溪、蒲岐、南岳语音都略有不同。那些地方就是俗语说的:“山头伯娘下垟腔”。比如上垟的淡溪讲话硬腔,叫人“喈(jie)、喈”,下垟蒲岐南岳讲话软柔,应人“哎”“嗳”,发音带(ai)。比较有特色的有:“卖(meai)蒸馃箪(dia)”“儿奶(nia)卖(mia)鞋拖(tia)”等,都是虹桥话里没有的。

  虹桥话里用的字词都不是常见的,故一般人只会讲不会写。查方言字典查出相对应的字,也都是很冷僻的。不是笔划多、就是结构怪,且过目就忘,记不住的。比如穿簑衣的那“敒”(读冲)字等。更有只会讲没有字的,如普通话里说的“缠绵”,虹桥话里叫“粘肉”“粘纤”(音译)吗?好像又不是。这个“缠绵”不光虹桥话里查不到,连温州方言里也找不到。当年温州电台文学栏目要用温州话朗读我的小说《陈三瞎子》,全文都用温州话读好了,可读到最后唱词人陈三对老婆“缠绵着缠绵着”终于把眼睛“缠绵”瞎了时,这几个“缠绵”就把播音员难住了。怎么找,都找不到相应的温州话。无奈之下,只能用普通话读这几个“缠绵”,听得大家都觉得怪怪的,很不舒服。这就是温州话,也是虹桥话的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