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顶上白龙洞 云住半间我半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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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洞。蒋思思 摄 |
千峰顶上白龙洞
云住半间我半间
■陈鱼观
千年之间,大凡游白石山玉甑峰者,多奔玉虹洞而去,这大概与洞中留有北宋著名道士李少和之遗蜕有关。其实与玉虹洞相隔不到十米的白龙洞,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如玉虹洞以藏真著称,山门朝东,缘于紫气自东方来;白龙洞史上多研释典,山门向西,意指佛法向西天求。可见,白龙洞长居玉虹洞卧榻之侧,非但不受遮蔽,仍能占得白石山三分景色,或因其与玉虹洞形成文化上的分工之故。
与玉虹洞的浩然大气相比,白龙洞的格局则稍显精巧,高深大约二十米、宽不足五米的样子,像一艘大船壁挂于玉甑峰前。当人们登上白龙洞,下临绝壁似无地,白云若大浪汹涌,与乐清湾相连,恍惚有身泛楼船、御风行远的错觉。我曾揣测,哪怕龙的自由也不过如此,也许这就是白龙洞名字的由来吧。
白龙洞由何人所建、始建于何时已难以考证。经查阅清初秀才施元孚的《白石山志》可知,这白龙洞中曾建有白云楼,以楼在白云间故名,人呼小蓬莱阁,为宋时羽士所居。白龙洞左侧之下崖壁间别为小洞,名深隐室,可容十许人,岩阿险僻,传古时有高道深隐。白龙洞上绝壁间有窍为洞,名云游洞,无路可通,游者可望而不可及,常有浮云出没其间,一张一翕,仿佛有不可知之物在呼吸,有当地老人转述前人之说,“此中或现白龙”。种种迹象无不透露着神秘。我们不妨推出这样一个结论:宋时的白石山就是一处修真圣地,羽士云集,李少和作为其中的一位代表,多次受到朝廷的接见,更是带起一股“寻仙热”。何况白龙洞口西南下有升仙岩,相传十二真君在此飞升。道教十二真君有多种说法,一般指许逊祖师门下的十二大弟子,来头不可谓不大,这里可能有穿凿附会之嫌,我们如果将其理解成有十二位羽士曾在此修道,并不过分。
玉甑峰壁间,白龙洞与玉虹洞左右并立,两两相宜,除去特定时期的释道分流,更多时候像是两条阴阳鱼,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太极图,也提供了白石山作为道源的重要论据。
若借《白石山志》回溯,至元末明初,道法式微,白石山很多道观由释氏重建,包括玉虹和白龙两洞在内。其中白龙洞也是几度兴废,明万历乙卯(1615),释正心爱其幽静,构楼于洞,清康熙间释普净再度兴建。清中叶时,彼岸上人驻锡白龙洞,郡庠生林启亨写下过《白龙洞晤彼岸上人》七言歌行,说明那时候的白龙洞还是僧居,诗句“白龙一去沧海深,千秋谁是烟霞主?”反映出当时的白龙洞就流传着与白龙相关的故事,之前施元孚就曾引述过“昔有白龙出入于此”的讲法,与林诗相类。据本土文化学者邱星伟先生介绍,玉虹洞回归道庭约于清末,白龙洞也是那个时候紧随其后,与仙道重续前缘的。就文化属性而言,玉虹和白龙两洞固然有分工,但更多的是彼此守望,不离须臾。就像现阶段,“两洞”入驻的主持道长,据说都与武当山一脉有渊源,都在持诵《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这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巧合”所能完全解释得通的。
不过在世俗眼中,白龙洞与白石山在气质上似乎更匹配一些,或因为都姓“白”的缘故?甚至有好事者认为,其与东乡白龙山白龙娘江琼玉的故事相关,白龙娘吞卵生白龙后,曾入洞育龙悟道云云,于是有人在洞前石壁刻上碑记,画出白龙的图案,郑重其事。当然,在我的认知里,更喜欢与当年几位曾在白龙洞修行的诗僧联系起来。《白石山志》就记录下了他们的一些事迹和作品。
明万历年间,普陀山释正心(名端)受邀担任白龙洞住持,慈溪举人裘成德专程来访,留诗一首:“问僧何太苦,寂寂此岩居。四大非吾有,何须半菽馀!雪发巉岩下,龙降虎伏时。本来原自寂,顽石点头无?”(《白龙洞访正心端师》),表达了对洞僧苦修的关切和友人的问候。永嘉诗人黄芳名也留下过“一筇随鸟度,半日伴龙居……”的诗句(《午饭白龙洞》),讲述了自己与诗僧吃饭喝茶的往事。
白龙洞以其独特区位和文化站位,自是获得历代很多文人雅士的关注。在众多写白龙洞的文字作品中,最具影响、人们至今还在传诵着的,我以为当属白龙洞僧释心愿的诗歌,其虽没有提及“白龙的传说”,但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白龙洞的佛学道业推向了一个新维度。
释心愿字道修,生于清代,其在白龙洞修行的时间和具体细节没有记载,不过他留下的三首(组)写白龙洞的诗作却是今人了解白龙洞的重要信息。且看《答人问白龙洞》:“白龙洞里即为家,客至岩泉好煮茶。坐久忽闻香馥郁,寒梅已着一枝花。一住多年万事休,居山有乐总无忧。外人问我有何乐,水满清溪月满楼。世事从来不喜闻,闲将两眼看浮云。胸中妄念都消尽,只伴空山草木熏。自家冷暖自家知,恶食粗衣且过时。断绝六根心自泰,优游卒岁复何疑。”诗歌通过“四问四答”的方式,解开人们一个个困惑于心的疑问,在我看来,释心愿更像是自问自答,无不围绕着“放下”两字展开,可谓诚意满满,颇具机锋,是难得的禅诗佳作。另一首《洞前玩月》:气爽秋高玉宇融,岩前独立兴何穷。忽然走上团圞月,五蕴照来一样空。”借一轮明月来洗炼内心,直指心性,让人肃然起敬。
在释心愿的这部分作品中,最能让我产生情绪共振的是《白龙洞闲咏》一诗:“石屋凌空任往还,袈裟高挂自清闲。洞天今古无宾主,云住半间我半间。”诗歌指向自在人生的终极追求,巧妙化用宋僧志芝“千峰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之句,揭示我与云浑然一体、相互印证的禅理,为人们呈现一个无住无着的空明境界。诚如诗意传递的那样,人生皆是过客,不必纠结谁为宾、谁为主,“半间云”即是圆满,当得一个“赞”字,值得细细品味,对于这份坦然,料是隔壁的玉虹洞人也要投来羡慕的目光。若作进一步追问,人们到白石山白龙洞,不就是为寻找一个如何与世界相处的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