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 ■张颖怡 在外婆家整理旧物的时候,一张小小的字条从老书的扉页里掉出。纸张已经有了年代的痕迹,稍一用力可能就会变成碎屑,我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字: 或许已辨不清日升日落/或许已看不见流云晚霞/不知道耳边溪流,咫尺可达/不知道天地浩瀚,人间喧哗。 字迹很是模糊,但从这笨拙的笔划里仍能依稀辨出这出自父亲之手。 父亲说,这是他写给母亲的情诗。当时以他小学四年级的文化水平,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憋不出一个字。所以,就从诗集上摘抄了一首,还谎称是自己的手笔。话还没说完,父亲就自顾自“咯咯”地笑起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妈这个傻瓜还真以为是我写的,感动了好久呢。 大概在每个拥有少女梦的女孩心里,秋千是一种必不可少的渴望。最好那秋千不要太简陋,得要藤蔓作伴,花草相随,坐在上面就像与全世界的浪漫相拥;又或许,装饰精美只是表象,更重要的是得有一个愿意在她兴起之时,替她推秋千的男孩,多久也不喊累,怀梦少女与木工男孩的相遇,就是母亲与父亲的相识。 秋千,就在外婆的家门口,就算是平常被生活的忙碌冲晕了头脑,他们也还是会抽出时间回去看看,看看秋千有没有被哪家淘气的孩子玩坏了,看看上面的那些花草有没有被时而飞过的小鸟用利嘴啄断。所幸的是,那架岁数比我还大些的秋千除了绳子有些残损,其他并无大碍。 父亲说,每次他们来的时候,总会有阵风,不大却很撩人。真的是很巧,这次我们去的时候,秋千上没有坐人,在风的吹拂下,只剩下两条孤零零的细绳在空中打转。“扑哧”一声,父亲说着又笑了,以前他把秋千当作礼物送给母亲的时候,她开心得连坐都坐不稳,直直地就从上面摔了下来。“你妈真是个傻瓜,大概是因为笑得掉下去了。”父亲说得很大声,一字不落地掉进了母亲的耳朵,气得她支支吾吾的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脸上的红晕很快就蔓延到了耳根。 良久,母亲才找回了原先的淡定,指着父亲的鼻子说:“你,快扶我上秋千。”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受了气,憋屈得想要反击回来的“大公举”。 虽然偶尔也会嫌弃,但大部分时间里,父亲还是一个唯妻子的话是从的五好男人。他拦住了母亲要荡秋千的步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秋千上的每一个角落,认真的样子与刚刚那个沉浸在回忆里笑得无法自拔的他截然不同。修修补补,秋千看着就像新的。他走到了母亲的面前,标准的90度弯腰,伸出了一只手,做出了“请”的动作,而另一只手就安静地贴在肚子旁边,要是再搭件长长的燕尾服,就可以跳段悠扬的华尔兹了,像是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满足。母亲的嘴角咧得更开了,父亲叮嘱着母亲拉好,就扶着她的背慢慢地推。 外婆搓着手从屋里出来,屋子上面袅袅的炊烟从我们来时就没有断过。外婆悄悄地和我说:“以前你妈还没出嫁,你爸来得也不是很频繁的时候,她就爱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头,腰杆挺得直直的,眼睛半眯,视线也不知道落到了什么地方,反正一待就是一下午。她一大姑娘坐在上面,隔壁的小孩觉着有意思也想来玩。可她不肯呀,坐在上面死赖着不走。后来啊,小孩也不和她争了,就笑着喊着她是一个傻瓜。不过啊,这孩子也是真傻,只要来一阵风,把她稍稍地推起来一点,她就觉着不用自己忙活,开心得不得了……” 外婆的话断断续续,像是在追忆往事,描述个大概还不够,而是执拗地要把每一个细节都讲清楚才肯罢休。耳边的私语倒真是让我觉得些许凉意扑面而来,不知是见到了故人匆忙赶来打招呼的风,还是父亲把母亲推往更高处的时候,吹来了爱看热闹的风? 两个爱情里的傻瓜,难免会有口角相争,难免会有拳脚相向。可他们知道,黄昏下,旧砖砌成的老屋前,还有一架秋千在时间的漩涡里,像等待归人的到来,还有那风,在最孤独的时候递上浅薄的依靠。 父亲说,那诗还有下半部分: 但我知道/星河在上,波光在下/我就在你身旁/等着你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