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遥想 ■李新华 二十年了,总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到青海去一趟,这不只是因为那里有神秘的塔尔寺和青海湖,而有一个埋藏于心底的秘密,是因为一座山,那座日月山,还有与这座山有关的那位大唐最美丽的女子——文成公主。 直到去年初秋,才有缘去朝圣。一到西宁,就感到青海山川的不同凡响,乘坐的车沿山谷间的栈道盘旋,只见山路两侧都是红色的大山峻岭,这是洪荒年代天崩地裂时,造物之神将大海沉入地下,让红色高山凸起于西部大地上的杰作。车行其中,我的心灵受到阳刚的洗礼和震撼。 日月山是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的分界线,也是古代汉蕃的分界地。登上山头,令人惊讶的是山的东西自然条件迥乎不同:山的东面村落点点,阡陌纵横,是一片迷人的田园景色;山的西面绿草如茵,牛羊成群,是一派“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风光。 站在山口远眺,一条连通中原腹地和青藏高原的唐蕃古道像深入往事的线索,让我的思绪飞回到一千三百年前的大唐时代。公元641年农历新年,长安城举国欢腾。但大明宫里一位未满二八的少女连日里不言不语,只是把佛经念了一遍又一遍。她心里明白,眼前熟悉的温馨会顿时变成牵肠挂肚的伤心往事,因为自己离开长安城的那一天快要到来,等待她的是陌生的异邦他乡以及一个从未谋面却要朝夕相处的男人,她就是文成公主。 来到“回望石”前,我未曾想到山顶的风是那么的大,差点被吹下山去,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是站在海拔3500多米的青藏高原。它不仅让我感到苍凉寒冷,而且心跳加剧,呼吸急促。凭自己的切身感受,去遥想当年在宫廷中长大的文成公主,要经历比万里长征还危险的远嫁之路,该有多么艰难。当送亲的队伍行至日月山将要告别唐朝辖地之时,文成公主思乡之情顿生,于是拿出可看得见长安景象的日月宝镜。然而,一想到自己唐蕃联姻的重任,就决然摔掉它,甩在东面的日镜变成了日山,甩在西面的月镜变成了月山,这个美丽的传说,完整地塑造了一个儿女情长和英雄肝胆相统一的女杰形象。 日月山西面有一条由东向西流的倒淌河,传说文成公主念家乡,思父母,悲恸不止,挥泪西行,这条河是她的眼泪汇成的。我们无法还原文成公主当时的处境和心理活动,但在我看来,她在日月山作最一个回眸后,是毅然朝着离天更近的地方走去的。在兼容并蓄的唐朝,当时的公主们大多热衷于参政,有一股不让须眉的巾帼豪气,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三次参加政变,安乐公主更是奏请唐中宗立自己为皇太女。文成公主生在皇家,熟读经书,而且胸怀远大的抱负,这个传说或许是善良的人们借公主的眼睛流自己的泪水。 在一个多民族国家的历史中,和亲政策可以说是维护民族友好关系的一种最佳选择。在这方面,王昭君和文成公主可誉为光耀千秋的“汉唐双璧”。远嫁西藏时,唐太宗曾以昭君为模范来勉励文成公主,事实表明,文成功公主没有辜负父皇的重托和期待,而且在诸多方面做得更为出色。当藏族习俗和中原礼仪发生碰撞时,她冲破伦理的困扰,撕开民族隔阂的栅栏,让藏汉的牛羊走进同一个牧场;当藏族的衣着与中原存在很大的差异时,她倡导学习大唐文明,让松赞干布脱掉笨重的毡裘,穿上了宽松的绸绮。进藏之后,她从唐蕃友好的大局出发,协助藏王松赞干布,为藏族的繁荣发展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公元650年,藏族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松赞干布病逝于拉萨,年仅34岁。真是“世间美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丈夫去世后,年仅25岁的文成公主拒绝回国定居,独自守寡三十年,在临终的前一年,她还特意派使者去长安为吐蕃求亲。然而,这样一位对历史有过重大贡献的旷代女杰,竟然在新、旧唐书中没有留下几行传记,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有记下来。值得庆幸的是她那光辉的形象至今仍镌刻在藏族民众的心上,在他们眼里,文成公主不仅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神,千百年来,那遍布唐蕃古道的文成公主庙就是一个明证。 当暂时还比较落后的雪域高原翻腾起高度发达的大唐文明的浪花的时候,那里的信教民众怎能不把为他们带来奇迹的文成公主奉为天神呢? 记得德国哲学家费尔巴哈说过这样一段话:“如果太阳老是在天上不动,他就不会在人心中燃起宗教热情的火焰,只有太阳从人眼中消失,把黑夜的恐惧加到人们头上,然后又再度在天上出现,人这才向它跪下。”神坛,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高高筑起的。 夕阳西下,高原的大风把我从遥远的过去吹回到现实。当曾经的古老在历史的浪潮中汹涌时,当架起的天路让世界走入藏区的今天,我多么想跨过日月山,重走这条从中原通往雪域高原的和亲之路,去追寻文成公主的心灵轨迹、悲壮情怀以及布达拉宫那遥远的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