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连飞

    每天早晨，几声鸡鸣和阵阵喇叭声，就拉开老市头一派热闹。

    我住老市头一幢楼上，阳台下就是街市，我的住所就像置身在一片热闹嘈杂的林子里。每每凌晨，隐隐从远处涌来“潮水”声，渐渐近来，清晰起来，是楼下叮叮当当摆摊声，吆吆喝喝叫卖声……不时也夹杂着一两句谩骂声。走到阳台，只见楼下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摊铺相衔，物品相拥，人车相挤。晨曦中，有两人争摊位，推搡着、骂咧着，一会儿静下去。平时吵闹的多半为价钱为斤量，最后都由周边的人劝解而息事宁人。大多数时候还是听见卖者说：“好显好，多点就多点给你算了。”买者说：“我也不想你便宜给我，公的过就好。”

    老市头市场就这样日复一日地交替交易着。交易的声语也就这样交流流淌着。

    前些年市场街边有了桂树，每逢深秋，桂花很旺盛。清香喷上楼台，闻听桂香之际，跟着新来了五种声音，压过市场上杂音，向我飘来。

    “红彤柿红彤柿，便宜显，10元3斤。”一个男人站在一辆五菱车上，拿着麦克风，360度转着，对着市面直吆喝。车斗里红柿满满，红光抢眼。可是，人们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呼唤，径自匆匆走过。偶尔有一两个妇女拣起一两个红柿看看。“大婶你买么，我就5元2斤卖给你。”然而，她们又把红柿放回去，朝东大街菜市场走去。“红彤柿便宜显，10元3斤……自家种的红柿。”他又按着麦克风叫开了。

    这麦克风里口音很熟悉，是我家乡虹桥区域的。几年前我听说虹桥片区的贾岙、横山一带山边红柿很出名，味甜汁多，也很爽口。不知何故，近年有人说红柿不能多吃，而少人问津。我小时候很喜欢吃红柿，主要还是吃出来的柿籽粒，可以与小伙伴“斗打柿籽”游戏。我无法“通吃”这一车红柿，仅买几斤而已。但愿这位乡人，顺利卖出去。

    “无花果罗汉果花，止咳祛痰特效。有人咔哧咔哧的，喉咙痒痒的，痰多，罗汉果花泡茶，一喝就灵，喉咙爽爽的，舒服得很。男女老幼皆宜。免费来喝一杯嘛。舒舒服服，通通畅畅的。”一个西北汉子粗壮浑厚的声音，不断地从一辆平板车一端传出。望去，这声音来自一只音箱。几位新疆兄弟就站在车旁音箱边。他们头戴曼波尔四楞多帕帽子。很是庄重、大方。车上还摆满核桃红枣。满满的还是罗汉果花，堆积成一条“小堤坝”，边上有装好了的一袋袋果花。有不少人一袋袋买去。他们说，这果花袪痰止咳，真的不错。每袋10元，我也买了几袋，泡开水喝，润甜的、有甘草的感觉。痰咳也消了。

    “老牛皮皮带，比牛皮还牛的皮带，只25元一条。比牛皮还牛的皮带……”。真是“达人”“潮人”的味道。牛皮带声音，就在老二百商场前一棵桂树下。一个重实沙声，从一个小音箱里飞出，一股草原的气息。沙哑声里隐潜着些许腾格尔的口音。万向轮的一个铁架子，挂着许多长长的皮带，那扬声器就在皮带丛中。比牛皮还牛的主人一身草原牧民装束。头戴皮毡帽，身穿蒙古袍，胸襟别着微型扩音“话筒”，蛮先进的。时不时，有中老年人前来“系系皮带”。有买去的，也有不买的。

    我到那铁架前拿下一条“达人”牛皮带试系，不料，脑后一排串声音袭来：“北京脆皮烤鸭，传承中华五千年文明，具有三百年历史，老北京一绝，北京脆皮烤鸭隆重登陆乐清市场……”猛回首，街市正北首，一片水果摊中，一个带京腔的女声，甜酥酥地把老市头的空气浸染得油乎乎的，这女声窜出油烤锅，挼着滋滋响的烤鸭脆皮的油星儿，着实让人有点熬不住。记得此前，因我打斋多年，定力让我好几次从“老北京一绝”门前擦肩而过。可是这女声挂在扩音器波峰上，不知疲倦而密集地香射过来，把舌尖哄得直溜溜打转。这天，终于把我跌进“老北京一绝”。嗨，买个“脆皮”吧。店主说，今日售完了，改日再来吧。我不无缺憾地回家。

    夜里睡不深，想着明早一定要把脆皮烤鸭买到。清晨醒得早，楼下市场却早已万声鼎沸，声浪潮音。一片混染声中，一支高分贝的歌声传来：“正月个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点红灯，人家夫妻团圆时，孟姜女丈夫造长城……”这首民歌《孟姜女》相当“古老”了，但乐音悠扬，情调深沉，每每让人浮想起孟姜女故事的凄切来。

    我不禁又走上阳台，只见市场上，一破旧轮椅上躺着一腿伤者。他膝前放着音箱，不断播出《孟姜女》。音箱上还放上一口铝皮碗。他用手抓地，助推着椅子前进。他和他的《孟姜女》歌声挤在人群里，乞望人们向他的那口碗里投币。但很少有人这样做。《孟姜女》的歌声没有停歇，但这歌声却愈加凄凉，凄凉得很沉重。我下楼去上班时向那口碗投币。尔后说予同事。他们说：“这已是个行档了。小心有诈，其背后有人控制着。”同事说得有实据。我无限感慨那个躺着的人。

    《孟姜女》的唱声盖过市场上的所有声音，似乎把“红柿声、罗汉果花声、牛皮皮带声，脆鸭皮油酥声”谱成一部“市头五重奏”，在卖买声中，表达着一种生活的呼唤。

    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