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大岩尖上的碉堡遗址是我童年的山峰。三十多年后,正是在深秋温暖如春的午后,我在大岩尖肩上开垦出小片菜园来。 满是松树的岭上,盛开的山菊花碰着我的鞋子。这里人迹罕见,没有污染,山路崎岖,是人类遗忘的一角。当我走在陡峭的小径上,除去菊花,只有两边的芦苇、笛儿般的鸟鸣紧紧包围着我。弯弯的小径接近天空,我呼吸新鲜的空气,重温儿时的好奇。在渐渐褪去的秋阳下,汗水滋润着我的全身。在云雾中我寻找蓝天,在蓝天下松林环抱的处女地上,我寻找山野的语言。 在长流水古塔的对面,在我书房的北方,那高高的大岩尖肩,我的视线总被惊喜的发现所吸引。晨练下山的邻人关心问我的罗汉豆发芽了没有。我上山去看静静的菜园,播下的种子还迟迟未能发芽。总是见到松软而干涸的泥土上,落 了飘飞的秋叶与耕耘时留下的茅草。每次,我来到山肩上,眼前那样新鲜。单是我的阵地,这小片向阳的菜园就有无限的趣味。夏天碧绿的螳螂换上深褐的保护色,悬崖边松枝上的鸟巢留下家的温暖,干草上绿色的山蚱蜢在凝视我的菜园;菜园边几株小树落尽了叶子,一丛茂盛的幽兰躲在矮矮的松树下。原来我每次都那样匆忙,没能细细打量我的小农场,它天天更换着跳动的音符。 一次一次割草、翻地,一次一次理荒秽,拾掇草根。渐渐成一垄垄菜地模样,开垦出心灵的栖息地。在松林下搬来石块,摆在悬崖边的菜地低处阻挡雨水。不砍伐树木,只是将边上的小树木修剪当篱笆。我在菜地边的松树下用小石头垒成一个座位,在夕阳转过山头开始穿过高处的小径洒满菜园的时候,第一次在山肩上写字:“11月18日到21日,我在大岩尖肩上开辟出五垄菜地。”短短的参差不齐的菜园像一只巨大的右手,放在松林与山坡之间,南面山谷的暖阳照在菜园上。在这里,我不仅触摸大山的土地,而且感受大山的温度。 我想像着春天菜园山坡上繁花如锦幛;夏天山坡上野果飘香,从岭上冲下的暴雨能从我的菜园水沟汩汩流向山谷,静听山水的交响;又是深秋的时候,我来采撷山楂果,看山菊由含苞而绽放,树叶辞柯渐渐飘飞,天高云淡;我将在初冬蒙蒙的晨雾中,近听百鸟婉转,远望山峰仙境般的轻灵,我踏着霜雪在菜园小径右边的茅草地上舞蹈。我的心灵停歇在家乡的山肩上,山尖上有离我很近几步之遥的文化遗产,和那四季凝望的古塔,望穿我湿润的眼眸,对比我年年记忆中的色彩与音符。 只要停下手中的锄头,坐在铺砌的石头上或坐在岭边的草地上休息片刻,那松树上倏忽越过的松鼠,就将我的目光引向茂密的松林里寻找;往大岩尖碉堡的岭上,一群一群的小鸟从这边越过那边,从那边越过这边。它们喜欢捉迷藏,还是喜欢表演给我看。黄色的蝴蝶、嗡嗡的蜜蜂在盛开的山菊花上纷飞,我闻到了秋野幽幽的气息。 既然在萧瑟的深秋有了艰难的开端,虽没有农人的经验,又没有水源,种下的种子不见萌芽,远远未来的春天与初夏的收获未能到来。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我相信我的步履会变得更为稳健,我的肩膀变得更为有力。 我的妻子和我一样,曾不事农桑,刚咳嗽了一个多月。踩在清晨草尖的露珠上,她在山肩上,和我一起浇水除草,练练自己的身板,发现了我未能发现的新新鲜鲜:一株小小的棉菜花静立在山崖上,在密密的芦苇丛中探出几朵映山红花,十分罕见。仔细一瞧,菜园西边的山坡满是茁壮的未开花映山红。清脆的鸟鸣时远时近,茅草、芦苇与松树构成了柔软与坚毅的线条。站在菜园就像站在画框里,透过菜园南边的窗口眺望自家的屋脊。我蹲在菜园里拾掇草根,她去探访文化遗址。她采撷鲜艳的菊花带回种在书房的窗前,采撷飘香的茶树花插在花瓶里。她爬上了我在童年里爬过的最高峰,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山菊花,文化遗址上的消息树以及中雁云影,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将这里的风景做成微信相册,为她的同学与孩子当向导。 作家理查德·洛夫认为,现代社会的孩子们都患上了“大自然缺失症”。在山肩上,我们带着孩子们看到了从未接触过的野花、野草,和孩子们一起分享大自然的乐趣。 ■ 郑群威 山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