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与我同行(三)
过了黑山头,我们的车就上了过境公路。
景色更加辽阔,山峦隐身,草原无边无际。未曾收割的草,长及胸肩,在风中肆意奔放,俯仰生姿。
一大片一大片淡紫色的花,让我们忍不住尖叫起来。
下车,欲深入其中,无奈,铁丝网太坚固。采摘了几朵这种不知名的花,司机说是野葱花,香气馥郁,有葱的香味,无数朵小花蕾开成一球形的大花朵。
短短的几天,太多的视觉冲击,太多的意外惊艳,自以为这颗敏感的心已被锤炼得适度平静,不像初始那样动辄汹涌澎湃,难以驾驭。但这样色彩迥异,风格卓然的花的海洋,心还是禁不住欲仙欲狂,如痴如醉。
何止是一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所能概括的。这样的草甸,牛羊又何止是埋头吃草,是陶醉于自己钟情的花儿吧。
晚上,住在胡列也图蒙古包。暮色中,天空、草原相接,圆圆的一圈,神奇地吻合。此时天空显得那样迫近,圆得那样饱满充实,真正是“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不身临其境,又怎会有这般刻骨的体会呢?
不久,已是“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我呆呆地杵在那里,内心平静。蒙古包内,烤全羊宴正进行到酣处。远处,孩子嬉戏的声音隐约传来,渺茫得近乎天外之音。
到了和草原说再见的时刻了。
早上5点多起来,天还蒙蒙亮,裹着被子站在蒙古包前,感受掠地而过的劲健的风,把蒙古包前的旗子吹得咧咧作响。
在江南,立秋刚过。这里,冬天的号角已然吹响,边塞肃杀的光景正在孕育。
我独自冥想着,感动着。那些曾在这片土地上豪情万丈,挥洒激情,行动如风的民族是如何面对生存的艰辛和精神的孤独?得有足以海纳天地的心灵才能与草木深呼吸,浅笑谈吧。
啊,草原!你到底还要给予我多少启迪?不,是启蒙!
坐在床上,听着家人睡眠中轻浅匀称的呼吸,蒙古包上传来了雨水滴答的声音,不久,即变成骤雨,狠狠地砸在蒙古包上,好像要倾诉点什么。
待我收拾好行李,低头走出蒙古包,蓦然发现外面一片明媚,一个水淋淋的草原从纯净的阳光中迎面而来,光彩照人!
我屏住呼吸,在家人不解的目光中返身蒙古包,打开行李,换上一条自己最中意的白色连衣短裙,这点冷,管他呢,重要的是,我不想在这离别的时刻,显得轻率而马虎。
这一路的景致,真是美得颠覆所有。善解人意的草原似乎想在我旅途终结之时,把自己最美的姿容做一次全景式地展示。
草原上出现了辽阔的水域,婉转流淌,被阳光铸成了金色,闪闪发光;成群的马在河边饮水;纯一色的野菊铺天盖地;那淡紫色的野葱花与一种不知名的黄色穗状的花相间。成群的牛羊埋头于草丛或侧卧在草地上,沉郁漠然,任花草拂过脸颊,在风声中絮语不止。
那无边得如同大海一样的呼伦湖更是瞬间摧毁了我,这一路刻意预谋的坚强土崩瓦解了。啊,我沉沦了!啊,我毁灭了!郭氏的诗歌那句令人好笑的狂呼——“一的一切,一切的一”倒是及时地挽救了我。
草原,天空,湖泊,我能否腾身变为仅以露水为生的一株草,专司散播歌声为己任的一只鸟,潜泳于水底除了冒泡别无他求的一条鱼?哪怕朝生夕死也甘愿?
一路上,我们只有默默地看,几双眼睛,用不同的心思,看着这一幕幕梦中才有的景色,成为这一天最为真挚地问候与拜访,彼此。
太阳高朗而富丽。到了傍晚时分,无边的晚霞,更是绚烂热烈得如燃烧的火,红得异常纯粹;那轮太阳仿佛娴于易容术,刹那间,让人瞠目:这哪是我们所熟知的太阳,这分明是血,是风火轮,那呼啦啦电掣般的声音,火体爆裂的声音,我都能听到!
草原,你是如此地慷慨!
我疯了一般地注视着你,不管我眼睛的抗议。是的,我得与你对视,多情的最后的凝视。不择处,我把我亲手制作的花环戴在头上,沐着霞光,留下最靓丽的剪影。
可我还是惭愧。我知道,我只是过客,我不属于这里,即使我折腰于你的美,你的博大,你的热情,你的慷慨;还有你灵魂深处的孤独和傲岸。
作为一个访问者,在行走的浪漫背景里,观察你,观察这里,观察在这些地方生活着的人和他们的生活。
于我,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逃遁,是对生命放逐的自省性逆反。看蓝天,白云,绿地,碧波,别人的生活,就像从远处观看我们自己成长的那个地方——我们总那么不小心弄丢的故土,我们唯恐“还乡者到达后,却尚未抵达故乡”,我们是自私的。
于你,是大不敬的。且不论环境的破坏,资源的耗费,单是一个个神秘空间、神秘事物被作为旅游景点,强行展示,篡改,甚至被表演化,何尝不是对你们的一种亵渎?从深处讲,它腐蚀了你的文化象征,毁坏了你的文化功能,使你的神圣变得空洞起来,虚幻起来。
我发誓,我再不出游!除非我以一种与众不同的,崭新的方式出发。
■陈影霞(柳市作协成员)
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