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老屋 ■滕卢涛 我一直以为,一座有人住的屋子,才算是有温度。老屋住过我家四代人,它的温度,早已凝在了一砖一瓦之上,摸一摸,就很温暖。 不必进去,站在门口就能感觉到这股人间气息,屋檐下的廊道上堆了柴火,门前是扎成屋状的稻杆,谈不上整齐,总有几根横七竖八伸了出来,但不乱,它们安安分分地立在那儿,看着主人进进出出。若是黄昏,能看到水泥铺平的道上那一行草鞋踩过带着水田的泥巴的脚印,那准是农忙后的男主人回家吃饭了,老屋看着自己这廊道,满意地侧着身,垂眉微笑。 里面呢,里面采光不太好,总是黑乎乎的,不过不要紧,那么多年过来了,家具摆放的位置没变过,就是闭着眼,女主人也能从带着缸钉的青黄色水缸里捎起一铁罐水,放在灶上咕噜噜烧好,火膛的温度,锅里稻米和烧开了的井水温度,都是老屋体温的一部分,毫不声张地燃烧着。也有人说,那么多年了,不会过热吗?不然,一块再纯朴的河滩之石,放置在屋前供人踩脚,它会磨去棱角,变得平滑,但它仅仅会平滑地卧着,而不会滑倒人,这温度,其实刚刚好。 然后等饭熟了,菜炒好了,温在水里的米酒也沸腾了,就把桌椅搬出来,在廊道上吃,夕阳西下,散碎的阳光漏过瓦楞,照在干枯的柴火和男主人脊背上如同柴火般突出的脊骨,他毫无察觉,继续细细泯酒,拿着木筷子夹菜 他也没想过什么洋房别墅,这儿挺好,靠在屋檐下的廊柱上,看看太阳,想想在外的儿女和庄稼的收成,儿女们想让他和老伴进城去住,他不想,他得守着,守着这座有温度的老屋,别让它那么多年留下的温度散了,一散了,儿女们的故乡,也就散了,况且,守着老屋也不是件苦差事,只需好好过着日子,就是最好的守护。 男主人有些醉了,看着老屋那根灰褐色的廊柱,用带着老茧的手,轻轻抚摸,这根柱子,是他年轻时候从山里砍来了,他也跟着去了,那是柱笔挺的松树,如今他的背都弯了 这树还是笔挺地立在这,成了他家,他生命的一部分了,他感觉到柱子上面温热的温度了,那是这座屋子的温度,他把头转了转,打量着这间屋子,木头做得大门,上面贴了一层又一层春联艾草,到现在一些纸痕还留着,已经发黄发脆了,然后是镶了铁栏杆的窗户,地上的水泥,头顶上一根根纵横的屋顶,这是他亲手搭建的一件艺术品,不精美,但经久耐用。想想黄梅戏里唱的天仙配的生活,不过如此。醉着醉着,他竟沉沉睡去,嘴角挂着笑,眼旁溢着泪。 到现在,他还住在那,那个男主人,是我爷爷,因为他在,所以,老屋的温度,依然,刚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