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W enbi ■叶琛 磨石岩的天很蓝。蓝蓝的天空把山谷拉得宽宽的,把山坡缓缓地拉斜。在低处的山脚边,父亲建造的草木屋被阳光照着,显得无比的干净与通透。临挨着的是宁子的家,杉树皮铺盖在屋顶上,风吹着杉树皮,友好地轻轻叩它凹凸不平皱巴巴的身体,但它并没有回应。风继续吹着,一片交叠着一片的杉树皮像是远离的人,不愿被俗世提起,始终没有动静。它们把一生的命运安排在那里了,和这里的人们一样,心甘情愿把命运交给行走的大地。 在磨石岩的怀抱里穿行,我总能碰见在地里劳动的农人。他们弯腰把菜秧摁进一畦菜地的两排坑里,并在根部的周边拨了点土按实,以此重复。宁子的父亲也身在其中,那一小片地是他在屋后开荒出来的,原本上面长满茅草,土质瘦黄。第一轮他种了黄瓜,蔓藤上细细的卷须迟迟不肯沿着竹枝搭的架子攀援上来,后来,棍棒果实没有长成熟就拐了弯,歪劣的形象很是不尽人意。再后来,他改种了带豆,长长的一条一条从简易的竹架子上垂下来,翠绿而肉质结实。宁子母亲将一时吃不完的那些做成干豆角,一捆一捆绑着,装在洗净的蛇皮袋里,钩挂在草木屋的正梁上。 命运里从来都没有预设,对于宁子一家来说也是一样的。带豆还没有收拾完,他又被母亲辗转到了另一个地方,还在肚子里的他并不知道外界的慌乱。据说,这个计划生育外的家伙的命是捡来的,那天夜里,他母亲摸着黑从后山上一路逃窜了出去。在新生命面前,那一捆带豆显得多么微不足道。他们并没有带上这些,宁子的父亲只是把一口烧得焦黑的铁锅和几盒火柴带走了,火柴用塑料袋包裹得严实,生怕潮了就划不亮了。 一家人走了,磨石岩又空了一部分,后山坡上的那片地被秋天染得黄黄的。荒野被时间放逐,一条条的豆藤也在季节中暗了下去。宁子在没有确定名字的他乡等待出生的时候,磨石岩送走了一个老人。在我的记忆中,对老人一家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只是知道他们是江西人,来到此处的时间并不长,一家五口,儿媳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对于老人来说有些遗憾,他乡一路艰难流走,最终也没能看着孙子或孙女出世。(当然,如果是孙子,那是他多么希望的。)送葬那天,全村人都来了,从草木屋群一直延伸到后山坡,像是小山泉、小溪流汇集起来的一条白色支流。 生活在继续。马上就要立冬了,山谷里一切事物慢慢收紧了身子,好像变得越来越小了。草木屋里生起了火盆,火盆里原本红红的炭火被盖上了一层木灰,这是防火的一种经验。当然,这并不影响屋子里的暖度。母亲在为我们炖鸡蛋,搅拌均匀的鸡蛋,被锅里的蒸汽蒸得蓬松,冻嫩冻嫩的,一人一碗。这时,我会想到把碗里的鸡蛋分一半给我的好伙伴宁子吃的场景,可是,宁子在哪里呢?只是知道等他一出生,就可以会回家了。 那年深冬,宁子真的出生了,像是一切的事物都在等待这个消息。听说是在建阳一带的某个荒芜的山村里出生的,那之后,宁子的母亲也回乡里结了扎,死水般的身体里再也不可能分娩出宁子以外的生命体了。这些,宁子都不懂,他只是在为那个曾经收容过他的磨石岩而感到好奇,他问过母亲:磨石岩有榆钱树吗;磨石岩的鸟儿是不是往南飞;落在屋顶上的蒲公英最后发芽了吗?母亲都回答他有的有的是的是的会的会的,告诉他磨石岩是一个遥远、美丽又神奇的地方,是一个大家都热爱的地方。 终于,我们还是在家乡遇见了。他以一名少年的身份,向我取证关于磨石岩的一切过往痕迹,这么多年来,他母亲的回答始终没有解开他心头种种好奇与疑惑。当然,这种疑惑同样存在于我的体内,但我试图通过搜寻零碎的记忆,去重构并还原它们。我能吗?我也不知道,只是记得那时我开始对事物有了淡淡的影像,四岁的我天天跑到宁子家,看宁子在他母亲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他母亲常常总是挺着肚子站在草木屋门口,左手稀稀松松地插在左腰上,右手扶在木门框上,远远的注目去看对面山坡上回家的那个男人。 在最荒废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