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石榴

    ■徐建平

    等到石榴花开时，去看你。

    去年早春某个黏稠的下午，朋友在千里之外说这话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对方一股潮潮的海的气息。于是，我常在随园看榴树，看榴树开花结果。

    惊蛰过后，春雷萌动，慵懒稀疏的石榴树与地里越冬的小动物一道，抖动抖动身子，睡醒了。呵欠一声，雀舌一样的嫩芽变成柳叶一般，似一个青壮小伙，又一树风华正茂。

    这时，桃红梨白，鸟语花香，天地一派春意盎然。石榴树却不慌不忙，没有一点开花的迹象。

    我知道，石榴树不过是表面平静，内心却酝酿着阴谋。如我的心思，正悄悄地准备着，或者期待着一场花事的到来。

    “春花落尽石榴开”。石榴的阴谋在五月的阳光下抖开了。五月榴花，虽然姗姗来迟，却热情奔放。像一个爽朗的开怀畅笑的村妇，寂寞而平淡的五月天空，因为大红色的榴花，而充满热情，有了要娶新娘子一般的喜悦和期待。

    朋友没有如期而至。五月榴火，是暑期里的事嘛。这老兄，电话里依然那样的潮，海浪一般的气势。我苦笑不得，朋友，你记错花期了。话是这么说，内心又觉得朋友不无道理。榴花似火，榴花怒放的情景像极暑期热烈而灿烂的时光了。如若榴花开在盛夏，与这个时候的阳光共织一片天地，想必人间会多一些如火如荼的友情的。

    我原谅了朋友的爽约，将期待长度做了修改。

    此时的石榴，雄花完成授粉之职，开始凋落。受粉的雌花继续留在枝头，犹如一个怀孕的少妇，裙裾下的肚子一天天圆鼓起来。这个时候，看满树翠绿掩映中的灿烂和一地落红，石榴树下的男子，内心除了榴花的美丽和热情，更多了几分对结果的幻想和渴望。远方朋友那句话语也有了另外的形式和内容。

    有期盼的日子有滋有味。转瞬已是白露，天气渐凉。石榴在普天阳光和大地养分的滋润下，熟了，红了。远远望去，一树石榴，仿佛一座张灯结彩的怡苑，几许欢喜几许升平，弥漫着吉祥之气，心境便为绫罗绸缎一般的柔软和欢喜所笼罩。这天，我格外惊喜，一颗红透的石榴开裂了，里头挤满玛瑙一般的榴籽，晶莹剔透。于是，在我所有的记忆和想象中，可能出现的繁花似锦，子孙满堂之类的词语或意象……以及某种已经忘却或者正处忘却之中的类似于收获的真实感受……都被我小心翼翼地摄入到一张片子里，存入相册，也发给千里之外的朋友。

    石榴是一种很普通的树，据说由张骞引自西域，已然两千多年。石榴花开得热烈而自我，但不痴狂，不张扬，是一种内心的笃定和笃信。“榴开百子”，“赠榴传谊”，是民间热爱石榴、崇尚石榴的理由。秋高气爽、秋色宜人，我用丰收的石榴果，招待邻里拜访的小客人。

    月亮，望与不望，总归要圆。朋友，见与不见，总在心里；祝福，说与不说，总会挂念。朋友没有如期而至，在中秋皓月下发来如此寄语。于凉爽的夜风里，沐浴月华一般清亮的福音，尝一块月饼，品几粒石籽，赏月寄思，心绪上好。

    等到石榴花开时，去看你。朋友没有食言，今年石榴花开时，朋友从千里之外，携一身海味，驾一乘风雨，赴一年前的石榴之约，风尘仆仆而来。我用一腔山水、一席农家菜肴、一杯薄酒迎接朋友。也用同样的方式，迎候了石榴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