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能记住的为数不多的事之一,就是关于爷爷的素面。平常不苟言笑的父亲,一讲到素面,话就多起来了。遗憾的是,贵为语文老师的他,描述起做素面,词汇量少得可怜,但是,他总是一脸骄傲样子。凭着寥寥的几个形容词,我展开了想象。 虽然父亲表达能力欠佳,但手上活可绝不含糊。煮素面的手艺倒真对得起“家乡”两个字。一碗素面,真真切切地体现一个“素”字,汉语的“素面”也指不施粉黛的女人。碗中的素面上漂浮着两片青菜叶,像极了两只青葱的翠鸟,拖着悠长翠绿的尾巴,不入油,少许香菇料酒葱花,几点虾皮提鲜,甚美!再看面,晶莹剔透又细长如丝(父亲总用他那理科生的思维向我阐述着它其直径通常小于1.3毫米)。试想,一团白玉丝一样细的面,匀称妥帖地躺在碗里,让人手中那双筷子都急得冒汗了。这面不愧为精致,将这一练“白瀑布”一提,面不断,却又绵软。素面素面,面是清清爽爽,素素净净的,像极了不施粉黛的美女。 其实,一碗素面对于我来说倒真是一剂良方。每次发烧,总想吃一碗素面。小时候身体虚弱,拉肚子、感冒、发烧,父亲总会煮一碗素面,抚慰我的肚肠。拉肚子时不放虾皮,倒点料酒;感冒发烧时不放鸡蛋火腿,但味道似乎从未变过。平常父亲煮面时总是自夸勤劳持家,数落我们懒惰,我和母亲眼里只有这一碗热腾腾的素面,烫得吃得香得吮得忙得出不了声,倒是很配合地点头。如今,父亲绝不拖泥带水,我不说话,他也像一个男人沉默时有着的灰色情感那样,在床头,放上一碗热腾腾的面,一双筷子,从不开口安慰我,只会用他急切不安又温暖宽厚的眼神表达:身体真差。 一直在说吃素面,其实做素面才是我家与别家真正的差别。听我爸说(不知是他自吹自擂,还是当真如此,但看到爷爷那双靠谱的手,我非常乐于相信),爷爷做素面的手艺是一流的。听说他做的素面无论粗细,色泽,口感都无可挑剔。可惜,我从来没有见过爷爷这手绝活(爷爷转行三十来年了)。我曾在暑假学书法的地方,见到过一位老伯还保持着做素面的技艺。他家的院子不大,一排排素面就挂在木架子上,等着阳光晒干。而在这个时候,素面就已开始还原成它最初的形态,植物的质感在阳光下变得纯真起来。我们江南的素面白净纤细像极了江南女子白皙柔嫩,吹弹可破的肌肤,但素面它所具备的原始的本性和笔直的身姿有种坦荡和潇洒。这就像老师笔下的毛笔字,墨在纸上化开的是笔画,更是文化,是美;而窗外挂着的,它是食物,是素面,也是院落里老人白色背心,是墙头流泻下来的阳光。 柳市这个流动的城镇,四散在外的游子总会归来,带来那充沛的但又难以表达的情感,最后会化为一杆素面,清澈得像雁楠的水,疯长如龙岗山的杂草。 ■ 刘人榕 暖老温贫最素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