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坛浮生 2025年09月12日  

  杏坛浮生

  ■钱招安

  又逢九月十日,照例是所谓教师节了。晨起翻看手机,竟有几条旧日学生的祝语,言辞恳切,竟使我一时恍惚。屈指算来,我离开那三尺讲台,忽忽已十有余年矣。

  回溯前尘,我在所谓教育界中浮沉二十余载,自小学而中学,复又大专,辗转多处,竟如飘萍。彼时在江南小城的中学教国文,后来又南下至一所民办学校谋生,再后来北上至某大专授些文学概论,这般行迹,旁人看来或以为勤勉,在我自己却深知不过是随波逐流,聊以糊口罢了。

  讲堂里的岁月,现在想来竟不甚真切。只记得那小学堂中的孩童眼眸清亮,中学堂里的少年意气风发,大专院校里的青年则已然世故些了。我站在台上,说着千篇一律的话,讲着不知讲过多少遍的课文,看着台下年年更替的面孔,竟渐觉自己成了传声的机器,所谓“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乐处,竟是很少领略到的。

  教育一事,向来被捧得极高,说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然而在我辈凡人看来,不过是一种职业而已,与其它行业并无二致。教书匠领了俸禄,传授知识,学生付了学费,换取前程,如此而已。其中果有甚神圣处,大概是在我参悟之外的罢。

  后来我终于离开那教制,起初竟有如释重负之感。十年来混迹于各种“文化专班”,编写些不痛不痒的文字,策划些不伦不类的活动,竟也糊口至今。旁人问起前事,我常以“曾经当过教师的”自称,言语间竟不免带着三分酸楚。

  然而每逢教师节,旧日学生的祝福却不期而至。有的已成家立业,有的远渡重洋,竟都还记得我这位并不出色的老师。某生来信说还记得我讲《背影》时的情景,某生说是我当年一番话使他爱上了文学。读至这些,竟使我惭愧起来。我在讲堂上究竟付出过什么?不过是照本宣科,敷衍塞责而已,何曾真正“出力”过?他们记忆中的那个老师,恐怕多半是他们自己想象出来的罢。

  这般想来,竟生出些微的怅惘。逃离了那“神圣讲堂”,自然免去了许多烦厌与束缚,然而偶尔也会想象:若当初再多些耐心,多些热忱,今日又会如何?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毕竟人生没有这许多“若是”可言的。

  教师节之于我,竟成了审视过往的契机。我之于教育,恰如蜻蜓点水,留不下什么痕迹,而教育之于我,也不过是人生旅途中一段长长的过场。悲喜交加之说,其实也不甚确切,准确说来,应该是无甚悲喜,只是略觉遗憾而已。

  窗外秋阳正好,与二十年前的今日并无二致。我忽然想起《庄子》所谓“薪尽火传”之喻——我这般不成材的薪柴固然早已燃尽,而那火却还在不知何处传递着,想来真是颇可怪讶的事。

  人生在世,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