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张生 2025年09月12日  
  忆张生

  ■叶丽雅

  作为土生土长的温州人,我们管老师叫生,意思是先生。一般我们都不单独称先生,而是冠姓称“某生”。

  张生是我高一时的语文老师,也是温州中学的原校长,大名张鹤熊。前几日一晚,正在开会中,忽然看到同学转我一个帖子,标题赫然是《温州中学原校长去世!》。

  同学发我的,自然是我们都知道的张校长,就是我们的“张生”。顿时一个震刀,足足有10来秒没法给会议里的任何一方做出回复,所说也有点语无伦次。回过神来开完会,忍不住悲伤。

  仔仔细细把文章看完,才知道他是今年2月12日过世的,享年90。那篇文章是一份迟到的发布。那我这篇文章则是一篇迟到的回忆,特别纪念张生。虽然高中毕业已然近三十年,关于张生的记忆都是碎片式的。但是,我是通过他,才知道,老师原来还可以是这样的,校长原来该做这些。

  一直记得上高一的第一天早上,以及后来每一天,他都会站在教学大楼下,迎接每一个来学校的同学。如果地上有一个烟头啥的,他就会弯腰捡起。以至于我们虽然对校长这个高高在上的职位充满敬意和疏离,但对他,确实熟悉而亲切。

  他是我们高一语文老师,他的课有好几点我至今印象深刻:那时候有篇课文,是讲黄山松的,课文里有一句大概意思是,无论风雨疏狂、游人多寡,迎客松还是在那里,潇洒自在。他特意讲到“潇洒”,讲到那种宠辱不惊的生存和生活状态,我不禁悠然神往——小学老师重文字解说,中学老师重知识点,到了他这里,才知道语文之美,不是在基础,当然也不是在考点,而是文字中传达的语义和意境;

  还有“一阵秋雨一阵凉”,他特地在这句话上和大家对话很久,让大家体验声韵之美;

  他经常引用许慎的《说文解字》跟我们解释字词的原始意思,教我们思考文字所表达的本意和演变;

  上课跟我们聊甲骨文、天干地支的算法……

  他还有一个神案例:那时候学古文,他举一个例子,说他女儿学古文,他一字都不肯多讲,给她一套没有句读的《史记》,标完了一套,又给了一套。第二套标完,她就对古文无障碍了。我们这些读已经被标好句读,按章程理解的古文的小卡拉米顿时目瞪口呆,真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蛮横直接的教学法,顿时都惊为天人。以至于我早些年把《史记》啃完,多少也冲着当年的这段典故。虽然我读的是句读版,没有找到无句读这么高级的版本,但好歹也是在现有的版本里找出几个我觉得可能更好理解文章的句读方式。

  或许还有其他啥,时隔太久,我也都模糊了。但我一直记得张生对我很友善,一直鼓励表扬我。以至于有一次我作文写得磕磕绊绊,自己都不自信,居然被老师表扬,拿到作文本一看,却是只有70多分,比平日里差了好多好多。估计着他是不想让我难堪,特意没把我从惯常的表扬名单里踢出去。但是那以后,不敢再丢人的我显然在作文上用心翻倍。

  还有就是,我中考的大乌龙,漏做2张数学卷子,差了足足18分,摸底进的温州中学。倒是我运气,正好这年张生找爸爸装变压器,听我爸一说,就把我调到各科老师配置都超好的班级,就是传说中的篮儿班(我也是因此才有幸成为张生的学生,好像当时整个年级他就教我们一个班还是两个班,我不太记得清了)。老爸跟我说,张生特地跟他确认,实在是因为,如果拔苗助长,可能到时候我可能会很煎熬,这未必是好事。

  所有点点滴滴,是我感念张生的琐碎细节。还有一些我并非直接接触的大事件,如温州中学90周年庆,那是我读初三的时候,还没有成为温州中学的学生。但这个校庆办得轰轰烈烈,似乎整个温州都在参与都在庆祝,放在当下,就是席卷全市的网红事件,但是,校庆显然比网红事件更隆重,更有意义。

  毕业后,除了很早一次跟他在王朝酒店偶遇,再联系,则是数年前,友人方韶毅帮他出了一本书,我跟韶毅要了张生的微信号,厚颜无耻地跟张生要了本他的著作。

  他的书,我收到就仔细读了。有些是个人成长经历,有些是他的教学笔记。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写给他母亲迁坟的一段。满腔的情感最终用无比克制的笔触写下,没有一点点煽情,但是,心底的悲凉和无奈让我至今都无比动容。张生的文字,在我一个曾经以文字为生的人看来,简洁质朴真实,是劫后余生之人的豁达与炼达,写的似乎是一种情绪,但也正是他的心绪。

  去年去温州过暑假的时候,我是曾微信+电话他,想去看望他。当时没有回应。模模糊糊感觉不是好事,但也没有多想。上周收到噩耗,真的是心里一颤,知道是必然,但是真的觉得太难接受。细想,他跟父亲就隔了半个月。是真的那段时间都没心思翻朋友圈,如果知道,是必须要去送一程的,此刻看到,心里颇是遗憾……

  只是今年,似乎送走了好几位家人、亲戚、师长。

  也许也是人长大了,对生离死别更为看重。死生之外,其实确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