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节日多多。但我较为看重的,还是“世界读书日”。每当它来临之际,我总要从头整理一番那些属于自己的书籍。而每整理一次,我都要小心翼翼地翻阅一遍那本早已泛黄,被火烧去一角的书——《安徒生童话选》。尽管我可以滚瓜烂熟地讲述其中的任何一个故事,但我对它的那份眷恋和钟爱,始终不减当年。
小时候,许是受了读过几年私塾的父亲的影响,我对读书有着特别的爱好。最初的书是来自父亲床横头的那只旧篾箱,那儿有不少他早年读过的线装书,诸如《封神榜》《隋唐演义》《水浒传》《七侠五义》《金瓶梅》《笑林广记》等等。那些书,大约是清末民国初的版本,字小,竖排,纸质粗劣,印刷亦差,读来颇费力,但却能把我这小小心灵,带入一种全新的艺术境界。
箱子里的书读完后,我曾几次向父亲要钱买,但都未能如愿。那时,一家八口全仗父亲摆咸货摊过日子,常常吃了上顿愁下顿,哪有钱去买这样的“奢侈品”。无奈,我只得设法借人家的书读。这固然能解一时之渴,但老是刘备借荆州那样,死皮赖脸地乞求别人,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因为书是借来的,阅读时不免有些惶惶的感觉,好像这份快乐也是借来的。更扫兴的是,有时好不容易借到一本久盼的书,原想细细品读一番,但为了及时归还,只得一目数行地“掠读”,一本砖头厚的书,两个晚上就“解决战斗”。那时的我常想:要是有几本属于自己的书,该有多惬意啊!
一天,我放学回家路过文具店,看见书架上摆放了一批新书(那时芙蓉还没有新华书店),其中就有我梦寐以求的《安徒生童话选》。于是,我飞也似地跑到腥气行,缠着父亲去买。父亲倒是有心成全我的愿望,可把筒钿笼倒了个底朝天,也凑不起买书的钱。他直想横想,终于想出个办法:把家中唯一值钱的铜火箱卖掉,给我买书。我知道,这是父亲万不得已作出的决定。但为了书,我什么也顾不得了。
回家后,我趁母亲去后边溪洗衣裳,悄悄进了她的房间,拿出了那只铜火箱,一路小跑到供销社收购站,换来了几张不同颜色的人民币。又马不停蹄地跑到文具店,价也不问,就把所有钞票都扔给了售货员,“抢”下了这本让我朝思暮想的书。
从文具店回来,我旋即找来一块太湖石,用剪刀刻了一枚椭圆形图章,上书“协富藏书”四字。我给《安徒生童话选》编为“1号”,我要一本一本编下去,一直编到三位数,四位数……
然而,我高兴得太早了。傍晚,当母亲发现那只伴随她经年累月的铜火箱突然不翼而飞,而那个偷铜换书的“贼”就是我时,便一改平素的和蔼,从柴仓里拽出一根柴枝,让我着着实实地吃了一顿“生活”。还边打边骂:“买书!买书!索性把书烧给你当饭吃!”打罢,从我手中一把夺走《安徒生童话选》,丢进了红通通的灶膛。我一边哭喊着,一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抢书,幸亏父亲闻声赶到,来了个干脆利落的“釜底抽书”,才避免了一场更大的悲剧。书是保住了,父亲却受了不少“株连”——换来母亲一顿臭骂不算,还被罚做了半个月的“火头军”(母亲一气之下到外婆家去了)!
此后,我再也不敢向父母讨钱买书了。我时常利用星期天和课余时间,上山割草、挖半夏,下海捉蛏子、剥岩衣,用换来的钱买书。参加工作后虽然收入平平,但口袋毕竟不像以前那样羞涩了,买书便成了我的嗜好。每有机会去乐清县城或温州,我总要去书店“报到”,当我把散发着淡淡墨香的新书捧在手里时,就像捧着一个很完美的承诺,立时平添了一份抹不去的愉悦。
退休前,我工作调动频繁,搬了好几次家,每次搬家时,都要清理掉一些旧书,唯独这缺了一角的《安徒生童话选》,我一直舍不得丢。每每翻阅着它,我总会有许多新的感动,许多恍然的了悟,于是,便又多了一份深深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