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有竹 2019年09月20日  

  ■东君

  东坡先生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又说,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东坡先生好啖肉,但他把竹与肉放在一起时,却站在竹这一边。要知道,东坡先生当年是与僧人同游绿筠轩的,写诗赠之当然是要夸竹好;若是写诗赠屠夫,他也会夸猪肉好。东坡先生所说的竹,是士大夫们用作清赏的竹,而不是日常生活中的竹制品。我也爱竹,也写过与竹有关的文章,但我这里要谈的是日常生活中的竹器。

  在农耕时代的乐清,我们一出生就有可能跟竹器打交道。孩子出生后,通常就放在竹制摇篮里。到了“七坐八爬”时节,就有了另一种叫做“坐蒲(念bhu)”的坐具或“徛(站)车”的竹笼子。在乐清话里,徛念ghae,车念qi。乡间一种分离谷物与杂物的风车的车也念qi。提到风车,也颇可一说。风车是木制的,但风车上有一个用来遮挡砻糠的挂件却是竹制的。那物事叫“大猫头”。大猫,在乐清方言中就指老虎。“大猫头”状似老虎,因此,大人把它卸下之后,小孩子们喜欢骑在上面,作打虎状,而大人见了,每每呵斥。农忙时节,用到的竹器可就更多了:箩筐、稻桶篷、篾簟、糠筛、米筛、畚箕……有些竹器可以用乐清方音念出来,但在字典里却找不到对应的文字。那年头竹器多,我想很大程度上是跟物资匮乏有关。竹子生长周期快,作为一种材质也便宜,若是种在自家后院或后山,几乎跟清风明月一样,不用钱买。因此,竹子可以代替那些木头,适用于农具、玩具、家具、渔具、食具等,堂室之间,簟席之上,随处可见,俯拾即是。

  乐清的竹丝画帘、竹丝绣帘、竹壳雕、竹刻、竹编,均取材于竹。这些竹子大多生在南方山间,有着隐士的风度,君子的品德。匠人把它们从山间带到了人间,也带来了竹子本身的安宁与清凉。每每看到它们那种修洁的仪态、青翠的颜色、圆融而光润的表皮,总会让人想到雨后的晚空、暗涌的山泉、孩子的眼睛、冬夜的星星、黎明时分寂静的河流、随同月光一道掠过海面的清风。正如竹子在文人笔下可以内化为一种士的精神,它在工匠手下也可以内化为一种日常生活的平和气息。一般来说,竹壳雕、竹刻、竹编、竹丝画帘、绣帘等,都归属于民间工艺。民间工艺品做得好,就是一件艺术品。那些匠人,没有把自己当作艺术家,事实上,他们就是生活的艺术家。

  有些竹制日用品或工艺品或许只是寻常之物,但在一个不同寻常的时刻,不同寻常的地方——比如可楼——我们与之相遇,却能发现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那一刻,某种心思或观念投射其上,它们就会生发出别样的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