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单单看沙蒜的学名——中华近瘤海葵,在好端端的“海葵”前面加了一个“瘤”字,就已经让人感觉心堵。如果再将古人对它描述的这段话:“块然一物,如牛马肠脏头,长可五六寸,胖软如水虫,无首、无尾、无目、无皮骨。但能蠕动,触之则缩小如桃栗,徐复臃肿”也读一遍的话,你就算没见到此物,也会浑身起鸡皮疙瘩,觉得够恶心了,更不要说亲眼目睹这种脏兮兮、软耷耷、腥气哄哄的实物了。
事实上,在没有捕获之前,沙蒜海洋里生长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因为它是属于刺胞动物门珊瑚虫纲的底栖生物,与珊瑚有着古老的亲缘关系。不用问,谁都知道珊瑚很稀罕、很美丽,也会喜滋滋地作为装饰物佩戴。而沙蒜的身体上部像珊瑚一样,也有触手,在海浪的作用下,其身上总共的96条奶黄色的触手会全部张开,随着波浪摇动,恰似一朵盛开的葵花,又像一朵淡黄色的菊花,颇具风情。所以,它们便有“海葵”之称,也有“海菊花”的别称。
沙蒜在很早以前就是著名的海鲜,也进入文化人的法眼,初名沙噀。噀是“喷出”的意思,因沙蒜体内含有大量的水和泥沙,用手触它时,先会变得气鼓鼓、硬邦邦的,捉住后,则会喷出泥沙和水,故名。又因它长得像蒜头,从而在浙东南沿海一带就以沙蒜名之。对沙噀的最早记载来自南宋罗浚编著的《宝庆四明志》,该志将沙蒜进行一番形态描写之后,说“土人以沙盆揉去其涎腥,杂五辣煮之,脆美为上味。”后来,明代著作家冯时可在《雨航杂录》里也引用了这些文字,并在后面加上“乐清名沙蒜”五字。这也说明至少在宋代,沙蒜已得到大众的青睐。
也是南宋时期,永嘉进士许及之还写有一首题为《德久送沙噀,信笔为谢》的长诗:“沙噀噀沙巧藏身,伸缩自如故纳新。穴居浮沫儿童识,探取累累如有神。钧之并海无所闻,吾乡专美独擅群。外脆中膏美无度,调之滑甘至芳辛。年来都下为鲜囿,独此相忘最云久。转庵何自得此奇,惠我百辈急呼酒。人生有欲被舌瞒,齿亦有好难具论。忻兹脆美一饷许,忏悔未已滋念根。拟问转庵所从得,访寻不惜百金直。岂非近悟圣化时,望慈尤物令人识。”诗人既描绘了沙蒜的生态特性、生长习性,也赞颂它鲜美可口,滋味极佳,认为值得百金去购买。如此看来,沙蒜在古代已成为珍贵之物。
在乐清湾,还产有不少的“海葵”类生物,如绿侧花海葵、太平洋侧花海葵、纵条全丛海葵(纵条肌海葵)等,但它们均生长在深水的礁岩上,俗名叫岩奶、石奶或石乳,因而,并不是我们所称的真正的沙蒜。此外,另有一种海葵与沙蒜长得非常相似,因个体较小,便有“小沙蒜”之称。对这种海鲜,家乡人也非常熟悉,皆叫它涂蒜,其学名叫黄侧花海葵。沙蒜和涂蒜,都是我们采撷和食用的对象。
沙蒜在乐清湾的海涂上经常可以见到,它一般生长在低潮区的海涂上,落潮时,在一片寂静的水洼地方,明眼人就能看见沙蒜的触手不断地在水里晃动。当讨小海的渔民脚步搅动水面时,它们的触手就不见了,全都缩进泥涂中,涂面上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每年的夏、秋季是采收沙蒜的旺季,渔民只要在海涂上寻找,徒手便可捉到。
捉回来的沙蒜,进行认真的清洗后,就可以烧制了。沙蒜烹饪的方法大致有红烧、焖绿豆面和煨汤这几种,但以煨汤为宜。理由是沙蒜肉韧难熟,需较长时间煨煲,况且,炖的时间越长,其味和营养都入到汤中去了,方能体现出它的独特的味道和价值。沙蒜煨汤的做法十分简单,只要将沙蒜反复清洗干净,放进炖锅中加黄酒、水,然后投入姜片、蒜头、香菇、五花肉片和少量盐,猛火煮开,文火炖十几分钟,出锅前撒些葱花即可。然而,依我看,雪菜沙蒜汤更有一番风味,也是城市酒店里常见的。
做成的沙蒜汤,看上去有点浑浊,似乎不够清纯。然而,其味道却极美,这是一种集绵稠、浓香、鲜爽于一体,让人勾心夺舌的、欲罢不能的鲜美。沙蒜自身的口感也很特别,咬一口,嘎吱嘎吱的,是韧中带着脆的那种,有如吃鸡胗或鲍鱼的感觉,嚼着嚼着,一不小心就滑到肚子里去,使人完全忘记了最初的“恶心”感,而全身心沉缅其中。
人们说,沙蒜是“海中冬虫夏草”,具有滋阴壮阳的功效,不宜多吃,一次吃一两个就行了。可是,面对这种极度鲜美的神品,谁又能不受蛊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