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日报全媒体记者 王常权
1月4日下午,一场名为“玫瑰与火焰:诗画行为对话”的行为艺术在乐清举行,活动的主角,画家李方兴把他十五年来创作的300多幅画作付之一炬,除了少数几幅答应赠送给搬新房朋友以及收了客户钱的作品,其余的一概不留。他说要对自己的过去做一次断然决然的告别,以期得到浴火重生式的涅槃。
对于方兴的举动,有人赞同,有人则认为是作秀。王志成老师看到后,在朋友圈里留言说:“不能看成行为艺术,我看到的是画家的心怀和抱负。”但有不同意见认为,改变自己未必要采取割裂的形式,好比隐士非得跑深山一般,看起来很有勇气,实则不然。
反观李方兴,日子还是照样过,酒照喝,烟照抽,但他的改变他自己懂得。活动的策展人寒山说:“焚画是个宏大的作品,是动态的不确定性的,在现场的所有人瞬间都参与了这个行为艺术的创作,作品、观众、空间、材料,也都发生了跨界变化。这种震撼是属于在现场的。”
起意:咏叹与废画
认识策展人寒山之前,李方兴很容易贴标签,酒徒、画家,而且酒徒一定要排在前面。像很多艺术家一样,酒精是李方兴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起码近二十年来是这样的,每天晚上李方兴总是酩酊的。也像很多艺术家一样,酒精几乎毁了他的生活,事业、婚姻搞得一塌糊涂,经济状况也不乐观。
当然,李方兴每天画画,不敢说有多少作品是在非常清醒的状态下完成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有很多作品他是带着酒意完成的。直到他遇到了寒山,另一位讴歌酒神精神的参展人、广告商。他俩在寒山开在东浦66文创园的“一撮毛”酒吧相遇了。
每天必到,每到必醉的李方兴很快引起寒山的注意,两人很快从一见如故到惺惺相惜。谈人生的时候,方兴说自己人生几十年来,说的都是废话,画的也几乎是废画。酒后的感慨触动了寒山的情绪,他提出要给方兴办个画展,主题就叫“废画三千张”,取意于李白的诗句“白发三千行,缘愁似个长”。
从此,方兴陆陆续续往寒山的“棉书堂”的展厅里搬画,边搬边布展,墙上挂不下了,画就堆在地上,慢慢地越摞越高,高到比人还要高的时候,方兴说:“都烧了吧!”寒山劝了几回,没劝住,方兴焚画的意思反而愈发坚决。方兴觉得自己的一成不变生活方式,已经是积习难返,如果不是用一场壮士断腕般的行为去做,根本达不到效果。况且话都说出去了,自己也要有一个男人的担当。
在寒山看来,方兴的心志已决,不管是朋友的角度,还是专业的角度,他都要帮方兴做成这件事。他开始做方兴的工作,既然要焚画,就不要两三个人悄悄地搞,不如搞个现场活动,让焚画的行为有种仪式感。后来方兴同意了。
很巧合,他们的行为艺术得到了乐清市文联的支持。他们也得到了乐清本土诗人的支持,马叙、陈鱼观、何乜、张艺宝、郑仁光、郑亚洪都创作了自己的作品,郑亚洪还以“玫瑰”为主题,邀请国内诗人昨非、剑男、舒丹丹、手格等人创作作品和译作,筹备十八位中外诗人的同题诗会,以玫瑰的名义对话一位断然焚画意欲割裂过去的艺术家。
花祭:朗诵与玫瑰
这个浴火重生的行为艺术,居然不动声色地操作了大半年,一个一个细节慢慢落实,套用出版人老六的话就是“让成本不计下限,让时间不计上限”地做这个活动。寒山说,算算时间也确实不容易,从2015年冬天的临时起意,到2016年的酝酿。再到2017年的展出,直到2018年初的实行,四个年头,大学本科也读完了。
2018年1月4日下午,天色阴晦,寒风袭人。棉书堂的展厅里,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人。来人都分到了一枝玫瑰,一本彩印的诗集。用行话说,他们这时和李方兴一起开始了这次“玫瑰&火焰”焚画行为艺术的“流程”。
朗诵是序曲,手拿着玫瑰朗诵是序曲的附点节奏。郑亚洪在诗集的扉页上写道:“最后的一朵,愿你在这首诗里闪亮:玫瑰,多少人欣赏你,赞美你,歌咏你,因为你美。可你又带刺,拒绝采摘你的手指”。有人说你是迷宫,进入者永难找到出口与方向。这个冬天,寒冷的季节,因为你,渐冷的心变得温暖。玫瑰,愿你在这首诗里闪亮。”
没有繁文缛节,朗诵声突然在一个角落响起,马叙在《玫瑰诗篇》里念到“写完许多根刺以后/我仍然不敢写下/第一片花瓣——那娇艳的颤抖的美”;陈鱼观在《玫瑰》里读到:“把香水退还为一朵玫瑰/现在的你已无路可退/那么就用悬崖回答退还的一切/然后在玫瑰里提取香水”;何乜在《玫瑰》里说出:“都是想告诉你:在花店里铺满的,是死去的玫瑰/在长裙上显摆的,是虚假的玫瑰/在内心晃悠的,是灵魂的玫瑰/而在真实的世界里,所有的玫瑰都残破碎裂……”
受到诗人的感染,现场的宾客也纷纷加入朗诵的队伍。他们浅吟低唱着一首首有关玫瑰的名篇。最后,他们大声地朗诵着博尔赫斯的《玫瑰与弥尔顿》:“散落在时间尽头的/一代代玫瑰,我但愿里面有一朵/能够免遭我们的遗忘,一朵没有标记和符号的玫瑰/在曾经有过的事物之间,命运/赋予我特权,让我第一次/道出这沉默的花朵,最后的玫瑰”。
在朗诵渐近尾声的时候,李方兴开始搬弄挂在墙上的大幅油画,扛在肩上往楼下的空场上走。他留着一个改良的莫西干发式,把脑后本该垂下的长发梳成了一个发髻,这样看起来更像一名战士,看到他肩扛画架往外走的背影,很有一种悲壮的感觉。这时,齐秦的一首老歌《花祭》响起:“太多太多的话我还没有说,太多太多牵挂值得你留下,花开的时候你却离开我,离开我,离开我……”
焚画:涅槃与话题
三百多幅画作,堆在棉书堂外边的空旷的场地上,被铁桶包围起来,远远看去,更像是一个画冢。现场的参与者手持玫瑰,依次把手中的玫瑰摆到了画幅之上,完成这次流程的第二个环节——献祭。
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了李方兴,让他独自来完成第三个环节——焚画。只见他点火,把火把伸向画作,火轰然而起,油彩、画布、画框,都是易燃之物,火一下子大起来。火起来了,空气也静止了一样,现场所有人,包括戒备的消防员,全都像受到了某种感染,神情变得肃穆。
火烧了足足有五十分钟,李方兴在火堆前看了五十分钟,看他的画就这样化为灰烬。现场的人看到,方兴脸上波澜不惊,但有眼泪一颗颗地流下来。当天晚上,他又是一场烂醉。
事隔一周,乐清日报全媒体记者问方兴,当时都想了些什么?方兴沉默了半天,说很难表达。可以清晰表达的是,当天他看到了画友黄河、傅海馨、李瑶瑶都来到了现场,而这些画作,部分就是和他们一起出去写生画的,想起了大家一起度过的岁月,由此想起了这堆画是自己十五年来生活的见证,今天一把火烧了。尽管平常想了很多遍,但看到自己十五年的记忆从此灰飞烟灭,眼泪还是抑制不住。
李方兴焚画后的第四天,记者遇到方兴的姐姐李芳玉,问她:“你弟弟的现场去了吗?”芳玉说:“不敢去,我心疼那些画。”说的正是,300多幅画,不凡呕心沥血之作,就这么一把火烧了,大部分人是心疼的。作家、诗人、画家马叙先生当天也参与了李方兴焚画的全过程,对此,他在微信朋友圈里写道:
“关于方兴焚画,倒是一个有意思的文艺事件,他的画展在棉书堂持续了半年时间,可能是乐清美术展览中时间最长的一次画展了,而且最后又把这些画付之一炬,不敢说是绝无仅有的,至少在我所知中是一个艺术孤例。他的有些画,比如那幅树林中一男孩,在临焚毁之时,突然觉得是那么好,越是即将投入烈火中时越是觉得好,焚画时旁观者可能比方兴自己还心疼,画虽然焚烧掉了,这幅画的实物再也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但是,对于这幅画的印象却突然间深刻无比!焚烧之后印象比原来画展上看画时的印象不知道要深刻多少倍。不说其它的画,就凭这一幅画,在冲天烈焰中顷刻化为灰烬的瞬间,就因此获得了再生!同时,因焚画而升腾的炽热烈焰,本身也是艺术。玫瑰,诗歌,绘画;艺术,激情,决绝,毁灭,再生,总之是一个有意义的话题。”
焚画的李方兴
——行为艺术“玫瑰&火焰——诗画行为对话”侧记
焚画现场。寒山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