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W enbi 古文几何归 ——给我一间作坊之二 ■陈闻 我祖父是当地有名的老中医,据父亲说,祖父对医古文、汤头歌(注:医方著作,以七言歌诀的形式对中医常用方剂加以归纳和概括)音律文法的痴迷甚至超过医药本身。作为祖父的学徒,基因遗传加耳濡目染,父亲将对医古文的喜好扩大到了古典文学。 我小时候去作坊看打铁,父亲倒是不十分反对,只要四溅的火星不要烧着我的脸;但是坐在街边看小人书,会不满:那些大白话有什么趣味?于是拎着我回家,从书箱里掏一本发黄的书来令我诵读,用闽南方言吟诵“归去来哎,田园将芜胡不归”,我常常在他对某个字为何是“入声”而不是“去声”的分析中昏昏睡去。我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她们可以在海边整天疯玩,但是父亲只对我分析入声与去声,他说,“你生下来,我一眼就看出,你这辈子就是吃“文字”的饭,而中文的精髓在古文。”神神神叨叨的父亲,一个酸腐乡村秀才就那样没有来由地指明了我的人生之路。在我休学在家的那段日子里,他对我的数学不闻不问,对我各种工匠活动视而不见,条件是每天要读一篇古文。而日后如何面对升学,怎样才能让我吃上他认定的“文字”饭,他一概不管。 初中休学一年留级一年后,我复学,转到区中学,脑子突然开窍,从学渣一跃而成为学霸,以全区第二名的成绩考上县一中。 关于当年“开窍”的原因,我和父亲有过数次争论。父亲坚持说是他的古文教读起了作用。古文对语文的裨益,那是无庸置疑的,但对数学有何帮助?我坚持说是“几何”的功劳。要知道自从初二的数学中出现了几何,我的理科从此面目一新。到了高中,我所有的科目中,最拿手的仍是立体几何。几何图形中那些迷人的线条,有限的无限的实的虚的,我都可以看见,触摸,摆放,估算。一个复杂的立体几何图形几乎就是一件精妙绝伦的艺术品!画几何图形,其实就是在纸上干我的木匠活呢。我做几何题,往往从结论开始,先作直觉猜想,再用精准的目测距离,虚拟地挪动图形,平移或翻转,辅助或延伸,最后辅以公式推导,屡试不爽,其乐无穷。但父亲很坚持他的古文功用论,我只好安慰他说:“因为你的古文启蒙,让我的“玩”有了格调境界,而这种格调境界更完善了我的空间想象思维能力,从而拉动几何,从而拉动数学,从而拉动……”父亲因此得意了一辈子。 但我确实要感谢我的父亲,如果那年,他像现在的大多数父母一样,让我去恶补功课,会怎样?后来在中文系,最被同学惧怕的《古汉语》和《音韵学》两门功课,我学起来却很轻松,看来内力在当年昏昏欲睡时已不知不觉渗透进来了。而父亲的古文启蒙,也确确实实将我的“玩”与“文字”结合在一起,以至于后来两者越走越近,分不出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