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开始我们真正的内蒙古之旅,在所有繁琐的前奏过后。诸如机票的预订,路线的安排,雇用私家车和随旅行社团之间的痛苦摇摆。临出发时,心中暗自祈祷:上帝护佑我,让我不虚此行!
汽车一开出海拉尔,就进入呼伦贝尔大草原。“大草原!”第一次对这个词产生了切身而具体的体会!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绿色。时接初秋,草色徘徊于黄绿之间,满眼的柔和,无边无际的清新柔和!就是它,柔和!色彩的柔和,线条的柔和,闪烁在期间的水灵灵的柔和,在风中袅袅低头的野花的柔和。
无尽止地牵引着你的心,往返,回溯。
惟愿浪迹天涯,惟愿渐行渐远,惟愿一颗心随风而去。
幕天席地哟,我愿是这草原上的一颗草,俯身向下,以尽可能低地姿态感受来自草原深处的呼吸,日常的痛苦和欢愉。
搏击长空哟,我愿是这草原上空一只平凡的云雀,振翅到最高最远的空间,以最自由的姿态丈量造化的私密,以最辽远清脆的嗓音歌咏这生的契机,这轻而易举的尽善尽美。
这身与神地低幅膜拜,这灵与肉极度飞翔,是如此令我心醉。
想象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以前,这块土地上没有高伫的发电厂,没有一排排突兀的电线杆,没有在这纵横的马路上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过的车队,只有宁静的与天地同呼吸的无垠,点缀于期间的星星点点的蒙古包是它唯一的配饰,风吹起蒙古包前的五色彩带,还有五色彩旗,猎猎作响。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哟,就是那草,那鲜花,那雄鹰,那骏马;是刚与柔,是豪放与静美,是精致的文化与粗犷的心灵的天合之作,这样的民族怎会不横扫八荒,不所向披靡。
在金帐汗,我们看到几根深扎于地的大木头,龟裂的木头表面上拙而力地雕刻着成吉思汗语:“嬉戏的时候要像小马驹,闲暇的时候要像牛犊,白天像雄狼一样深沉细心,同敌人对阵要像黄雀一样即时跃进,攻击敌人要像雄鹰,像饥饿的老虎,愤怒的鹰鹫一样。”
在金帐汗用过午餐,一阵瓢泼的大雨挽留了我们,让我们有幸目睹一幕壮观而有趣的景象:隐身于草际的青蛙蹦蹦跳跳出来了。好多!一双老眼霎时惊艳地睁大,真是久违了!有本地人郑重地告诉我,不要动它,是癞蛤蟆,有毒。我们笑着躲着那癞蛤蟆,也是蹦蹦跳跳的。
草原上的雨不同于江南,干脆利索。瞧,一阵过后,就云开见日。我们骑马,解散发辫,让头发在风中扬起,让笑声在草原上回荡。
临近额而吉纳,即拉布大林,我们的车拐向黑山头方向,时间已是下午2:30左右,与前面看到的有所不同,沿路两边的风光更纯粹,美得更绚丽。
一路上我们不时地让司机停车,拍照,嬉戏,走访牧民,流连忘返。
在去往黑山头口岸的路上,天又下起了倾盆大雨,返回时又已是雨过天晴。
晚霞的映照,使得草原上的山坡流泻缥缈,近乎舞动,使你的心无止尽地被牵起,贴近,进而柔软得一塌糊涂,终致于彻底融化。山坡的肌理清晰如浅溪,质地光滑似锦缎,使人忍不住举手轻抚,嘬口吹气,却又怕乱了它的肌理,毁了它光滑。刹时显现出魔幻般的色彩,一览无遗地在你的眼前铺展。
此时此刻,我想,所有语种都将“失语”,所有的画家也罢,摄影师也罢,都将拱手而立,所有见识过这一幕的人包括我们,唯有决眦,摄入,铭刻。
金黄的麦浪,与绿得特立独行的油菜地交错相间,中间色系的衔接过渡自然得天衣无缝,天造地设。
我意识到自己正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尴尬:毫无作为,无能为力。对近在眼前的这一切,只有传说中的七仙女才能用灵巧的双手编织吧!
满上坡随意安放着一个个硕大的形似圆筒的草卷,那是牛羊过冬的食物,也是秋季草原无语的点缀和奉献。同车一个小孩说,那是白云的枕头;又说,那是草原的往事,现打包处理,等到来年,生命又以崭新的面貌焕发。同行的人纷纷夸奖。临了,我们爬上草卷,或坐或立,或悠闲怡然,或作稻草人状,或呼啸状,拍照以寄念想。
雨后的草地到处闪烁的光影,临时汇聚的小溪欢快流畅地蜿蜒着,潺潺的流水声不绝于耳,那晚归的牛羊恁是不避车辆,闲闲地甩动尾巴,埋头于回家的路;还有的,安详地躺卧于草丛间,享受饭后的安逸,目光恬静,似有出尘之想。
所有这一切,都氤氲在新割草后的沁人馨香里,闭眼,唯有难言的美妙感受如丝般地萦绕于心尖,柔柔地,颤颤地。
我清醒地意识到:这分明是上苍赐予我的视觉、听觉、嗅觉盛宴!
我独何幸?
由于下雨,路面积水,并有部分塌陷,返回时又一次途经黑山头。
那辽阔的草原,成群的牛羊,那妙曼舒展如音符般美妙的山脊,那赏心夺目、难以名状的色彩的铺展,眼睛在惊诧,心灵在叹息。
唯有感谢!感谢这世上形形色色的绘画流派和技法。不仅有中国画,还有西洋画;不仅有文人小品画,还有长轴画;不仅有现代派画,还有写实派画。
也许,对于某些人而言,绘画是一种记忆,通过绘画来直接模拟世界是不敬的行为。但我认定,这里的一切非得用长卷的具有写实风格的西洋油画才能展示其美,任何自以为是的写意的、魔幻的、想象的处理,将都是对这种美的唐突甚或肢解,不可原谅。因为这里,就好似人类回想起自己最初,最原始的记忆。
站在一山岗上,那五彩绚丽的大地一览无遗。抬头,真神奇呀!那蓝天,那白云,仿佛触手可及。
闭眼,踮起脚尖,打开双臂,转身。数不清多少个单腿360度的转身,于裙袂飞扬间,于凌空高蹈处,恍惚乘坐着彩锦织就的阿拉伯飞毯,实现一场梦寐以求的时空流转。“手可摘星辰”,哦,不对,是“手可摘云朵”,“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倒是真的。
路过黑山头古城,遥望瞩目。“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木兰诗》中所描绘孤凄肃辽之境,我竟无暇考证地认定就是此处,入诗之境呀!
传说古城原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在完成统一蒙古草原的大业后,给他大弟弟卓赤·哈萨尔的封地,因在额尔古纳西北黑山头而得名。古城至今仍未进行过考古发掘,城内居住着几户居民,客观上起到了对遗址的保护作用。听说,现存古城遗址如果不是门口立着书有“黑山头古城遗址”的石碑,很难想象这里曾是雕梁画柱、金碧辉煌的宫殿所在。
真的无关乎时间的紧迫,亦无关乎路途遥远,抑或身体疲惫,只是无缘由的从心底里拒绝那份由时间堆积成的厚重,历史抒写出的莫测,变迁,还有沦丧。
回首,再一次地眺望,默默地凭吊。对,就是凭吊,凭吊这座古城的过往今来。
啊!我是多么愿意无数次地穿梭于这条路上。
■ 陈影霞(柳市作协成员)
草原与我同行(一)
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