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古冰川

    ——川藏行记之五

    ■简人

    接下来的道路禁止车辆前行，荒野上有一间小木屋，一根木杆子直直地横在面前。此时，一个脑门闪光，两边却披着长长的卷发的藏民，正拙笨地将庞大而臃肿的身躯移到车前，瞪着大眼珠让我买票，那模样让人觉得他是《西游记》或金庸小说中复活的人物，后来才知道此人就是来古村的村长。我明白他们不让任何车辆进村的原因，这里海拔高达四千多米，想要进村除了徒步，唯一的选择就是租马。门票买好后，我问：“骑马多少钱？”旁边牵马的藏民说：“一百！”我说：“一个马三十，走不？”他们谁也不肯吭声，我想：太阳还悬在头顶，五公里的路程，就慢慢走吧。我跨上相机回头说：“我再加十元，四十走不？”没人搭理我，几个马夫坐在屋檐下，始终面无表情用直直的眼神盯着我。

    于是我背着相机开始徒步，一路都是上坡，沿途全是一些巨大的石头，峰回路转，老远地看见了亚隆冰川。我沿着小路，在巨石中穿行，等爬上坡，眼前的一切不禁令我瞠目结舌：从山上俯瞰，亚隆冰川下混黄的湖面上，漂着大小不一，形态迥异的巨大的浮冰，阳光白晃晃地照耀在晶莹而幽蓝的冰川上，那是一种极寒的蓝，干净而纯粹、随着光线的变化不断改变着深浅。那些万年的玄冰在这里，完全是以艺术品的形态出现。

    而在冰川的末端与冰湖之间，断裂的部分露出十几米高的冰层。越过冰川是岗日嘎布六千多米高耸的雪峰。现在，湖边的风很大，我突然有种置身于世外的感觉，恍惚回到了远古的冰川时代，耳边响着冰川浮冰崩裂的“咔嚓”声，一切都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没有人能告诉我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想：除了自然的伟力，恐怕没有其它答案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到过这里——在藏东荒僻的大山深处，但我相信每个遇见它的人，内心都会变得沉静下来。面对亚隆冰川，这个让人失语的地方，我甚至在后来的回忆中怀疑：世上真的存在如此的美景？而我是否真的到过那里？

    其实藏语中“来古”的意思就是“隐藏着的世外桃源”。有人说来古冰川是“桃花源里的冰雕精灵”，它们是西藏面积最宽广的冰川群，雄壮、神奇而瑰丽，有着与南北极冰川是同一系列的说法。

    在海拨四千多米的地方徒步，每走一段就得歇上一会，渐渐地我的眼中出现各种颜色的藏式民居、灌木丛林、青稞架、山坡上随意移动的牦牛，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难得一遇的秘境般的藏族村寨！

    我投宿在来古村的藏家乐，老板是三十多岁的向巴多吉。多吉的普通话我听起来有些吃力，他告诉我，村里有九十多户人家，五百多人，他们一家五口人，由于来古村没有小学，他十岁的儿子要跑到然乌镇上上学，两周才回家一趟。多吉的藏家乐是一幢富有藏族特色的房屋，室里的家俱都绘有各种美丽的图案纹饰。来古村具备游客接待能力的客栈有四家，夏季人气尚好，但一入秋，生意就变得萧条。很多走川藏线的驴友，往往直奔318国道边的米堆冰川而去，留下来古冰川寂寞地守候在这片荒僻的土地上。多吉还告诉我，来古能到达的冰川除了亚隆，还有一个东嗄冰川，徒步来回需要五六个小时，而骑马到东嘎约一小时，但想看到冰川还得在山脚下徒步上山。想想背着沉重的摄影器材上冰川，我的心里就不免有些发怵。傍晚时，我站在客栈的院子里，多吉指着远处云朵下洁白宽大的冰川说：“喏，那就是东嗄冰川，虽然看着很近，但要真正爬上冰川至少得花半天时间！”

    其实，在来古村，只要仰起头，屋后冰川下的冰舌近得几乎触手可及，冰川的融水在湖边的湿地上勾画出一道道银色的曲线。来古冰川被称为世界三大冰川之一，事实上，米堆冰川的出名很大程度得益于临近318国道，但它只是来古冰川的尾巴。来古村四周当歌岭、夏那峰、布汪拉、达玉障堆四峰环绕，每座雪山都有巨大的扇形冰川，这个小小的藏族村寨，千百年来始终随意地洒落在冰川和雪山的怀抱中间。

    沿着简易村道漫步，村中每户人家至今仍保留着原汁原味的藏族风情，家中备有纯正的酥油茶和青稞、糍粑及风干牛肉。有的年轻人会讲普通话，也许是地处偏僻交通不便，上了年纪的人几乎听不懂汉语。听多吉说，村民主要经济来源是虫草和贝母以及放牧的牛羊。而青稞、土豆和酥油茶，是他们一日三餐的主题。

    夏季是最美丽短暂的季节，那时冰川的融水纵横而肆意地流淌，帕隆藏布江也呼啸着奔腾西去。进入十月，冷冽的山风吹过，再一次感受到四周冰川的威严。放牧的村民陆续转场回到村寨，等到第一场初雪，这里就宣告封山，村寨也就和外界隔绝联系。在这片被冰川环绕、地处偏远的藏寨中，人们笃信着轮回转世，年复一年地过着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第二天早晨，天空阴着脸，打开客栈的窗户，可以从两个不同的方向看到亚隆和东嗄冰川，但徘徊在海拔六千多米的岗日嘎布主峰冰川上乌云，却厚得足以让我彻底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