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别字里的刻骨乡愁 ■觉晓 因为工作的缘故,近期接触了一些南怀瑾先生的资料,主要围绕南先生的生平、与故乡的联系,特别是他的故居“南杏春”以及后来的老幼文康活动中心等相关细节。 在南怀瑾自撰手书的《乐清老幼文康活动中心赠言》里,我发现了一个错别字。南先生的原文是这样的:我生于此地、长于此地,而十七年后,即离乡别土。情如昔贤所云: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书万卷,神交古人。 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文中的“情”字是不通的,应该是“诚”字之误。 写错别字不算什么稀罕事,便是大师写错别字也无可厚非。但这个错别字却错得很妙,妙就妙在它透露了一个消息:南怀瑾还是个地地道道的乐清人。 “诚”与“情”,在普通话里不同音,在早年的“国语”里也不同音,在乐清方言里却完全是一个读音。一个习惯于用普通话思考问题的人,他手下出不了这样的差错。一个无意中写出的错别字,暴露了写字人内心深处的思维语言。《史记·张仪列传》里提到有个叫庄舃的越国人在楚国当大官,他生病时呻吟的还是越语,楚王由此看出庄舃内心还是思念故国的。我们也可以说,“离乡别土”六十多年的南怀瑾先生,内心深处依旧埋藏着一段刻骨的乡愁。 一位老人,一位经历了不少艰辛的老人,不管他的后期多么辉煌,怀着乡愁原本是情理中的事。何况他是这个家庭的独子;在他被迫离乡的身后,还有年迈的父母、结发妻子和三个儿女。然而由于长期的阻隔,南先生与故乡社会彼此之间难免会有一些误解,这也是毋庸讳言的。特别是在计划修建老幼文康活动中心的那几年里,我们单是看《故园书》里的那几封书信,就知道彼此不在一个逻辑面上的对接是多么的容易错过,更是多么的容易夹缠不清。譬如风筝,大家都愿意好好地放飞,春光是共享的,每一个纸鹞都是风物,但一旦线放远了,也许就绕在一起了。这又怎么能一句话讲定,就是谁的失误呢? 远游的南怀瑾怀着乡愁,故乡人对他也是情义常在。这是我们这种三江五湖汇集起来的古移民县的社会特征。我举一个例子。南怀瑾的尊翁仰周先生,上世纪五十年代怀冤客死于青田,当时的南家,男子都还未成丁,“搬丧”的时节,据说叶乾奶是始终在帮忙的。当时还在青年的叶潘先生,路遇乾奶,获知消息后,也立刻参与进去。乾奶就是《故园书》里给南怀瑾先生写信、首倡在地团建老年宫的四位老人之一。叶潘先生与南家是世交,仰周先生上世纪四十年代隐居井虹寺读书时,叶潘先生曾随侍过一段日子。两位叶先生都很念旧,都没有因为仰周先生生前的“帽子”和当时的形势而背弃礼义。 这个例子给我的感触颇深。因为我一向也是很容易看到我们这种“江湖社会”的庸俗和浑浊的。这个例子给我一个印象,乐清这种社会很会“认自己人”,只要你曾经是其中的一员,不管你身在千里之外,相隔数十年之久,他们都会记着你,都会拿最基本的礼节和义气对待你。你可能仕途失落、商场失利、学书无成学剑又无成,被所有的群体排挤,但这种传统的“江湖社会”里还有你的乡籍;你不会再辉煌了,你至少可以归来;当然,你若衣锦还乡,那别有一种景象,须得另有预备。 这种乡土的礼与义也曾经是那么的刻骨铭心,以至于“束缚”着这个社会,使之显得狭隘。现在,这些“藩篱”正在逐一拆除,我们少了阻碍,也少了保障。 回到南怀瑾先生的话题上。我有一个基本的判断:他老人家不就是几十万“在外乐清人”的一员么?他就是一个乐清人。你拿他当乐清人看,一切问题都容易理解。他留下来的精神遗产,有相当多都可以回归到乐清社会。过分的拔高与一味的排斥都显得见外了。他最终没有踏上故土,一定有很多原因。我虽不能起南先生而问之,但我仍然认定,他对故乡的情怀是刻骨铭心、伴随终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