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熟了 ■山子 弟弟菜园里桃子熟了。布满枝头的果实,一个个水灵灵的,是那么可爱。毛茸茸的浅绿色表皮上呈现着红晕,似东海朝霞鲜艳,如婴儿笑脸甜美,更像弟弟此刻灿烂的心情。 在北京打理商场的弟弟特地回来赶桃子熟。他打电话发微信,一拨拨邀请村邻和亲朋好友来吃桃,远方来的还挽留住饮酒。亲友们尝着清脆甘甜可口的桃子,感受着弟弟的热情好客,笑称他是王母娘娘办“蟠桃会”。当然,我这当哥的清楚,其中缘由,还因为弟弟心里有一段与桃子有关的,永远挥之不去的辛酸。 中年以上的朋友知道,三四十年前,我们农村土地青一色种植粮食作物与蔬菜,解决填充肚子问题。偶尔有人在屋边地头栽上棵桃梅李杏,那一定是肚饱之外对饮食生活有新的追求。平时吃水果零食,乡语称作吃“花口”,意思这是嘴巴上额外花费,当不了饭,如同饱暖思淫欲的花心,有点奢侈。过年过节,走亲访友,家里有个桔子,都是剥开来,兄弟姐妹各分一瓣尝尝。老村高园坦有户人家,祖上留下棵老枣树,很会生。一季打下来,满满大箩筐。甜滋滋的蜜枣味道,刺激起一村男女老少的口水,使这户本来不算富裕的人家也被村人看重了许多。 村子里比较多的是桃树,树易种果好吃。家有桃树,就像有待字闺中的出众姑娘,吸引邻里无数眼球。尤其是嘴馋孩童,眼巴巴盯着它开出花结上果,没等成熟,就乘月黑风高,结伴逾墙上树窃取或用长杆子勾打,搞得果树主人夜夜不安宁。于是一边严加看管,一边在众人场上郑重宣布,待桃子熟了一定分给大家尝,没熟青涩不好吃,糟蹋天物太罪过。可是,临到端出小畚斗到大伙面前分时,往往都有个看人头斟酒的讲究,有头有脸和家亦有果树的不会漏过,而对其他人只能是视而不见了,明明白白是投桃报李的意思。我家那时在村里属于可以被漏掉的行列。我由于在外读书,没有如此被忽略的直接遭遇,但少小就被迫弃学从农的弟弟却逃避不了这种尴尬与羞辱。 生性本就好强的弟弟决心要出了这股窝囊气。别人能栽,我们家为什么不能?何况,祖祖辈辈世居陈坦老村的我们家,在屋边、殿后、下塘处有多块自留园。弟弟鼓足勇气向习惯在家搞一言堂的父亲提出这个问题。父亲却说,栽树容易守护难。自己吃不了几个,何苦让偷桃的把地糟蹋了。一锤定音,否决了。无奈。过了几年后,弟弟自己当家作主了,终于在猪栏外墙角那块比八仙桌大不了多少的小菜地边栽上了一棵小桃树。 小桃树也很给弟弟争脸。“桃三李四”,三年一到,枝枝红花,满树硕果,不过很快也成了嘴馋孩子的夜袭目标。弟弟倒不怕桃子被偷,高兴的是桃子咱家也有,这就足够了。可是,孩子们毕竟是偷摘桃子心里虚,慌里慌张地,把树下的韭菜葱蒜踩得一塌糊涂。这可惹火了我们的继母。对于她来说,这些菜蔬香料如同油盐酱醋,远比“花口”桃子要紧。于是她挥起割葱的菜刀,口里嘟囔着“这贼”“这贼”,没有二话,就狠狠砍向小桃树,这个毁坏香料的罪魁祸首。没几刀,就把这棵仅仅四岁的小桃树拦腰砍断。弟弟从田间回来看到后气得浑身发抖,欲哭无泪。我们生母在弟弟仅四岁时便辞世,弟弟对继母很孝顺,称呼“儿奶”,从来把她当亲娘。这天夜里,弟弟久久不能入眠。他特别怀念自己虽然忘了模样但永远铭心的生母,也理解平常与世无争心眼特别实的继母,是没有意识到,她刀砍桃树伤的是儿子的自尊。 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放开了农村政策,提倡农业多种经营。当了生产大队领导的弟弟就带领社员在一百多亩荒地上种植了桔子林。各家各户也纷纷种起了品类多多的水果树。如今乡村水果非常丰盛甚至过剩,数不清的桔子枇杷杨梅红柿因价贱无人采摘烂在地里。当然那黑夜偷桃早己成了如今青少年无法理解的陈年旧事。可是,弟弟心里还是忘不了那桃熟时节,那夭折的小桃树。五年前他在新盖的楼房一侧与人调来一块自留地,特地去大荆果木良种场买了几十株蟠桃苗栽上。几年来细心呵护,今年首次大丰收,于是他邀亲请友“蟠桃会”。他希望年年能如此来一次,为纪念过去,享受今天,更是向往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