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6日,国新办发布《2013年中国人权事业的进展》白皮书。白皮书称,2013年,全年各级法院依法宣告825名被告人无罪,并对在申诉中发现的冤假错案,依法予以再审改判。
于英生是被宣告无罪释放者中的一员。
近日,记者从检察院有关部门获悉,武钦元涉嫌故意杀人一案已进入审查起诉阶段。这对17年前“公务员杀妻案”的蒙冤者于英生来说,是讨还清白的开始。
17年冤狱后无罪释放
1996年12月2日:蚌埠市民韩露在家中遇害,20天后,丈夫于英生涉嫌故意杀人被批捕,后被判处无期徒刑。
事发前,34岁的于英生担任蚌埠市原东区(现龙子湖区)区长助理,是市委组织部重点培养的跨世纪干部。
经过于英生家人17年的申诉,去年5月31日,安徽省高院根据《刑法》第243条第一款规定,对“于英生杀妻案”立案复查,去年8月13日,安徽省高院公开宣判,认为于英生故意杀妻事实不清、犯罪证据“不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宣告于英生无罪。
去年8月,中央政法委出台了首个关于切实防止冤假错案的指导意见。意见对审判环节“疑罪从无”原则做出重申性规定,对于定罪证据不足的案件,应当坚持“疑罪从无”原则,依法宣告被告人无罪,不能降格做出“留有余地”的判决。于英生昭雪一案,是重申“疑罪从无”原则之后,安徽省改判的第一个案例。
同案嫌疑人身份为交警
随后,蚌埠市公安局启动再侦程序,经排查最终锁定嫌疑人,去年11月27日,嫌疑人武钦元被警方控制。
警方证实,嫌疑人武钦元为蚌埠市一名交警,据其供述,案发当日早晨,他进入于英生家中,见被害人韩露身着睡衣且独自在家,遂心生歹意,对其实施强奸。作案过程中,武钦元用枕头捂住韩露面部,致其死亡,伪造现场后逃离。
于英生获释后,获得国家赔偿并补发了17年的公务员工资,共计百余万,目前其正在诉请追究当年公检法系统相关人员的法律责任。
52岁的于英生自由了,但没了完整的家,没了仕途,鬓角也已发白。
聊起这17年,他觉得就像一场噩梦,直到看见外面的世界,他还有些恍惚。
1996年12月之前,于英生的生活让人羡慕。
他是区长助理,市委组织部重点培养的“跨世纪干部”。有地位,有前途。
17年的冤狱生活像把刀,蛮不讲理地在原有的生活轨道上切下去,不由你抗辩。
很多时候,于英生分不清东南西北,监狱的布局让人混沌,他说在监狱里待太久了,方向感变差了。
出狱后,于英生极少接受媒体采访,他说,讲一次,就像把自己身上的伤口扒开一次,淌着血给别人看。
不承认的“口供”
去年12月2日,他主动打破了关于那段往事的沉默。
那天,已恢复工作、到民政局上班的于英生很兴奋。
1996年12月2日,于英生早起上班。最先发现妻子韩露遇害的是她父亲,老人看见,原本在厨房的煤气罐摆放在床边,煤气阀门开着,附近还点着根蜡烛。20天后,于英生涉嫌故意杀人被批捕。
证据呢?
在彼时“重口供、轻证据”的年代,于英生的口供最终成了定案的依据。
但于英生说,在公安局接受讯问的七天七夜里,直到最后他也没承认杀人。
那七天,警察分成四班,24小时轮流审问,不让睡觉,不让休息,“就这样我也没承认。”警察问他死者体内的精液是谁的,于英生说不知道,警察就反复问,直到DNA鉴定报告显示,样本99.99999%与于英生不符,他们才作罢。
连续的审问让于英生神志不清,警察就让他假设,假设你了解案情,过程应该是怎样的?让他给警察分析一下。
口供录完了,尽管8岁的儿子前后有三份证言,说爸爸妈妈从不吵架,但于英生还是成了杀妻嫌疑人。
让于家至今耿耿于怀的,是当初在现场留下的两枚指纹。
按照当年警方的说法,现场除了于英生一家三口的指纹,再没有外来指纹信息;于英生说,后来省检察院复查案件,到蚌埠搜集证据时,却发现了两枚陌生的指纹。
时至今日,省市两级检察院都拒绝再提及此事,但巧合往往让人有意无意地将事情勾连在一起。
1998年2月,因为证据不足,于英生的案子已被市检察院退查了两次。看守所所长告诉他,他可能被无罪释放,“但问题是马上市里开两会,公安局长就要到检察院做检察长,如果真这样,肯定出不去。”
“如果”变成了现实。
“给自己打气,活下去”
于英生最不愿和别人提起的,是在看守所的日子。
看守所条件差,他得了疥疮,一到被窝里就痒。治疗疥疮很简单,只要用疥疮膏或者一块硫磺皂洗几个澡就能好,于英生恳求了很多次,看守所就是不给,让于英生必须认罪,才能给。
于英生不认,身上都抓烂了,后来,驻看守所的检察官看不过去了,偷偷给他一块硫磺皂,但只洗了一次澡,就被看守所的管教发现,没收了。
2000年的一天,市政协委员们去看守所视察,哥哥于宁生因为工作关系随同,在号房外高墙的过道上,于宁生特意落在委员们身后,挨个朝下面的号房喊,“于英生,于英生”,不一会儿,一个哭腔传来,“哥”。
那是事发后四年,于宁生第一次看见弟弟。弟弟脸上挂着伤,伤是之前几天市领导视察,他喊冤,被管号干部打的。
看守所里,于英生见到的熟人不只是哥哥。
一次领导来视察,于英生冲到门口大声喊冤。这个领导是他以前的同事,前同事望着他,对同行的人说,“这个人杀妻子,该杀!”
于英生说,他曾想过死,但一想到妻子不明不白地遇害,心里就放不下,“妻子比我还冤,我要是死了就对不起她,也让凶手逍遥法外,我给自己打气,必须活下去。”
2002年,随着案件终审裁定,于英生被押解到阜阳监狱服刑。
监狱里的犯人有娱乐活动,但在里面生活了10多年,于英生从不唱歌,他拒绝穿囚服照相,“它不应该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也不会把这里的一点一滴带出去。”
很多人说,于英生是现实版的《肖申克的救赎》,他沉默了半晌,最后说,“我比电影里的人要悲惨。”
他觉得,生活永远比电影更戏剧,有更多的意想不到。
从没离希望这么近
从第一天到阜阳监狱,于英生就说自己没犯罪。
监狱分监区的指导员张旭告诉他,可以通过正当途径申诉,牢房里,于英生给检察院、法院写申诉信,张旭让他把信交给自己,开始于英生不放心,担心指导员不会帮忙寄出去。后来从父亲口中得知,检察院和法院都收到信了,“我到现在都感激他。”
于英生自学法律,还托家人、狱警帮忙买书。监狱里,他自考了法律专科,拿到了法律专科毕业证,还学会了用电脑。
监狱里规定,犯人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可以挣分,1到3分不等,1分可以减刑3天。
2005年8月,《法制日报》和司法部举办“我与法的故事”征文大赛,于英生拿了安徽省唯一一个三等奖。
于英生做勤杂犯,担任监区宣鼓员,向狱友宣传法律政策。在监狱里看报纸,他看完赵作海的新闻,觉得自己也有盼头了,“司法环境在变好。”
去年7月4日,监狱长突然找到于英生,说马上把他调到犯人医院去,还叮嘱他“现在起你什么都别干了,好好休养”。
正值盛夏,于英生被安排进一间有空调的病房,他知道那“星火”近了,因为就在年初,最高检的检察官还特意从北京来监狱找他,核实了证据。
“我心里狂喜。”于英生说,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别人问起,他就说去医院看病,“我不敢讲,17年了,离希望从来没这么近过,越近越怕失去。”顿了顿,他反问,“能理解我吗?”
于英生被宣判无罪后,于宁生领着弟弟大踏步走出法院,扭头对弟弟说,“天亮了”。
但于英生没法释怀。
监狱里,每年妻子的生日、结婚纪念日、遇害日,于英生都牢牢记着,他想念那张脸。有次妻子问他,你知道谁是真凶吗?他说知道。醒来才发现是场梦。
去年11月27日,警察拿着一个男子的照片让于英生认,他反复端详,“不认识。”照片里的男子,是犯罪嫌疑人武钦元。
“我恨他。”于英生说,他希望法律这次能做出公正的判决,“只有这样,我经历的苦难才更有意义。” 据新京报
中国版肖申克的救赎:
安徽官员坐17年冤狱
5月21日,蚌埠市民政局内,于英生眼望窗外的高楼大厦。获释9个多月,他还在试着融入一座全新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