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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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汝舜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我就读于雁荡中学。校部设在“淮南中学”旧址,而宿舍却远在一里多路的净名寺一带。我们班男生住在寺北200米处新建的一幢平房内,四周全是农田,充满田园气息。背后即是铁城嶂水濂洞,与净名坑咫尺之遥。
每晚夜自修后,同学们离校向北鱼贯而行,依次经过烈士墓、老猿披衣。经石桥左转,叉路口是溪石砌成的骑楼式“雨农堂”。这里一条路通向灵岩,另一条路右转通向净名寺。在净名寺口又一个叉路,一条路通向净名坑,一条路通向净名寺。我们同学走净名寺方向。
那时的雁荡,难得见到游人,更不要说导游了。那些知名景点,由有关单位弄个简易木制指示牌。写上景点名称,再画个箭头,找一个位置插入路边,导引观山者自己辩认欣赏,仅此而已。
在我们每天经过的净名寺与净名坑的叉路口,路边的指示牌上写着“梅花桩”三字,箭头指向净名谷中。这里距净名坑约一里多路。遥望净名坑,两崖壁立如门,谷内影影绰绰,深不可测。
“梅花桩”这个景点,引起我无限的遐想。难道它是“隋梅唐柏”似的古梅桩?它还能抽出新枝,在严冬中绽放梅花骨朵吗?三年中,我每天至少两次和这个指示牌照面,很想去一探究竟,寻找心中的“梅花桩”。
由于学习紧张,平日里疲于奔命,这种探幽访胜的闲情逸致,在那个时代是难以生长的。直到1959年夏天离开学校,探寻“梅花桩”的愿望始终无法实现,此后一别就是三十多年。但是“梅花桩”三字,已深深地植入大脑中。
后来又听说净名坑建起了一个“森林公园”。净名谷内有森林吗?“梅花桩”加上一个“森林公园”,这两个“包袱”悬念,使我再一次燃起探索的欲火。
2003年10月,已退休一年多了,终于有时间了,一天偕同学南石开,相约去净名坑寻找“梅花桩”,并一探“森林公园”虚实。
两人一到雁荡,便直奔主题。进入谷口,“森林公园”广告牌迎面扑来。只见几排竹木搭建的矮房,成“U”字形排开,中间有一较大的院落,全都铺上深红地砖,清静整洁。西北首房下,七、八个少数民族少男少女在自娱自乐。见进来两个老者,也并不打招呼。四顾左近,只有稀疏的几棵树木,并无蓊蓊郁郁的树林,何来“森林”?
原本净名坑确是森林公园,坑深林密,郁郁葱葱,和东内谷尽头的南坑,同是雁荡山两处探幽的上佳清静之地、清凉世界。何以见得?笔者近来观看《周沧米山水画集》,发现在第12页上,有一幅《净名坑回忆图》。构图取狭长的条幅,以示净名坑之狭而长、之幽深。整幅画分近、中、远三大块,画满了以古松为主的繁茂蓊郁的森林。周氏兄弟,年轻时求学雁荡,由于家境殷实,学习之余,常到各景点游览。晚年回归家山,探访旧时踪迹,画了大批画作。此幅虽是意笔山水,却忠实地记录幼时亲眼目睹之实景,系怀旧之作。可见昔时的净名坑,是名实相符的“森林公园”。画家此作,犹如屈子之“天问”,是无声的心灵叩问。他对一些景点的过度开发和破坏颇有微词,如灵岩景区的新建寺院和小龙湫崖壁的粗陋栈道,以及景区塞满了单位和私人住宅,深恶痛绝。生前和身边的人多次提到,爱之切,则责之深。
那么,何以今日变成空谷荒野?年岁稍大亲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者,都是知道答案的。那就是1958年的“大炼钢铁”和1966年开始的“文革”。前者伐木烧炭以“炼钢”,后者滥砍乱伐无人敢管。神州大地,概莫能外。世上人祸,殃及森林,古树名木亦在劫难逃。
两人继续往深处走去。峡谷内乱石恣肆,野趣横生。最大的石头有屋宇般大,姿态各异,大小交叠,纵横错落,犹如乱头粗服的野小子,保存着上古洪荒的原生态。一条卵石砌的石径,在乱石间蜿蜒曲折地穿行,向西直上谷顶。据说与真际寺西边的南坑顶毗连。
谷内极其清幽空寂。鸟鸣声婉转,空谷传声,天人合一。俩人赶忙掏出速写本与钢笔,寻找感兴趣的乱石组合,忘情地勾勒起来,各画了五、六幅速写,不知不觉中来到一处小庙,建在右侧崖下。入内不见人影,香火冷寂,再走几步,终于找到此行的“标的物”——“梅花桩”。
在一条上山小径的崖边,设有铭牌说明词。原来是一块奇石,由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一前一后的两块连缀在一起的三角形奇石上升在地上,高约两米多,长约三米,石纹上遍布大小孔洞,大石上有四个较大孔洞,小石上三个,若气泡状,若虫蚀状。说丑石也罢,说朽木也罢,都像,更像沉澱千万年,从海底捞上来的硕大漂流木。不知被哪位先贤命名为“梅花桩”。梅花是中国文人托物寄情的花中君子,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中国历代士人对它情有独钟。
现在时兴的根雕艺术,就利用千年生成的名木古树桩,诸种奇形怪状、节疤累累、盘根错节、扭曲如铁、虫蚀多孔、纹理天成。它们历经沧海桑田、地震海啸、火山喷发、山体滑坡、岁月淘洗等地壳突变所形成的特殊形态,深埋海中与地层千万年,偶然的机缘重见天日,被那有缘份的人发见与收藏。它们与各种奇石堪称伯仲,都是造物主馈赠人类的宇宙精华、艺术大美。一块未经雕琢的古树桩,由于其不可再生性,发现一个少一个,故成为人们收藏的抢手货。拥有者略为加工,刷上清漆防护,装一精致的基座,便成赏玩的珍品。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古桩都有价值。只有那些材质坚硬细密的名木,如千年不大的沉香木、黄杨、楠木、紫檀、红木、乌木、香樟等古桩才珍贵。
这些古树桩若被雕刻家购得,则对之反复揣摩,精心构思,在某处雕一个少女头像,或刻一传说中的佛教人物,或雕古代名士形象,或雕几只动物,便使古桩大放异彩,成为名贵的根雕作品,打造成原始与现代、粗犷与精致、整体与局部、抽象与具象、材质与形式的对比的美学形态,所谓化“腐朽”为神奇也。古树桩本身已很珍贵,加之艺术家的“点石成金”,更成无价之宝了。于是,占有古桩的数量与品质,成为他们竞争的重要资源。你雕刻的技艺最高,若无高品质的古桩,终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搜寻珍奇的古桩,成了雕刻家秘而不宣的博弈。
我对着这块魂系梦牵的“梅花桩”左看右瞧,旋转360°,从各个角度观赏,在速写本上匆匆勾了个轮廓,可惜没有深入描绘。然后将此次探寻结果署为边款:“梅花桩,有奇石如梅花桩,于净名谷内。”
这里上山小径直通铁城嶂峰顶,往南延伸,从“三折瀑”的上折瀑下山,从烈士墓侧回归平地。此时已是午后四时,显然时间不容许攀登了,走上十余米匆匆折回,两人从原路返回。
净名坑、梅花桩、森林公园。终于一睹你们的“芳容”,疑团冰释。
寻找“梅花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