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蕾 世上多的是名人,但是对村镇上的人来说,那些名人太遥远,太高深,太不好玩。村镇上自然也有名人,这些名人要有趣得多,他们提起这些名人,喜欢在他们的名字前面加一个字——“糖”, 叫“糖某某”。不管他们是否真是傻子,一旦成为村镇名人,也就是“糖某某”了。而且奇怪的是,一个村镇上最出名,最妇孺皆知的似乎也真都是些“糖人”。 凡是在村镇上生活过的人,他从小儿起必然或多或少聆听过若干个“糖某某”的故事。 老爸曾经跟我说起过一个“糖某某”,年代如此久远,居然“糖某某”的名字他还能脱口而出。关于他的一个著名掌故是如此说的—— 有一天,糖某某去了隔壁镇,在一条溪边徘徊来去,几个小时盯着水底的鹅卵石,看得目痴神迷。村镇上的人大多天真,这个异乡人怪异的举止让他们实在好奇,一颗心突突突按捺不住。有人就问他了:“哎,你看什么呢?这水底就几块石头有什么好看的啊?”糖某某欲言又止,仿佛终于熬不住般地开了口:“你们真不知道?这么好的鹅卵石,在我们镇卖得可贵了,光这么一块就值好多钱!”听的人自然并不就信,说:“这破石头还要花钱买?”糖某某说:“可惜我就是缺条船,运不过去啊,要运一船去,还不赚死。”听的人半信半疑。糖某某说:“你要是有运过来,找我好了,我帮你卖!”完了还报上姓名,报上住址,由不得人不信。 隔了两天,隔壁镇的人还真运了一船的石头来了,还真找到了糖某某。糖某某说:“哎呀,太可惜了,你现在才把石头运过来。我们这边石头卖得贵,大家都把石头往我们这边运,太多了,现在都没人要了。”隔壁镇的人为自己的犹豫不决,错失良机深深懊悔,说:“怨我没财啊。这破石头运回去也没用,还重,不如就倒这河里吧。”糖某某说:“倒河里怎么行啊,不要被罚死!这里管得可严了,前几天有外面的人不知道,也倒河里去,罚得差点回不去。”“那怎么办,这么重,下死力运回去还没用!”糖某某非常真诚地说:“算了,算了,也怪我嘴多,害你空跑了一趟,你在我们家道坦(庭院)里随便找个角落,先倒下去再说。”隔壁镇的人把一大船的鹅卵石倒在了糖某某的道坦里,千恩万谢地去了。 过了几天,糖某某家那个破破烂烂的庭院铺出了个漂漂亮亮的鹅卵石道坦。 糖某某因为说谎话出了名,镇上的人见了他,就好逗他说谎话。有人遇见了他,老远打招呼道:“糖某某,编句谎话来听听啊!”“没工夫!没工夫!”糖某某挥着手一边走一边讲,“哪有工夫啊!白石水库里谁用雷管炸死了很多鱼,铺了一水库,我急着去捞鱼呢。”逗他的人看他走得匆忙,信以为真,也急急回家寻了好大一条蛇皮袋,赶紧往白石水库赶去。好不容易爬上了白石水库,谁知就是鬼影儿也不见,水面上也空荡荡的。这个人尚自怀疑是不是自己赶迟了,还去问守水库的人怎么鱼都没了,又说糖某某怎么怎么说的。守水库的人平淡地说:糖某某的话你也信? 真是不怕真傻,就怕装傻。装傻到了某个纯粹的境界,自恃聪明地把他看得透透地也要着了他的道,欲戏弄反被戏弄。然而,奇怪的是,小镇上的人并不因此厌弃他,说到他的掌故,个个眉开眼笑,哪怕自己就是其中被耍戏了的呢,也仿佛看别人的戏般的快活。这个也是糖某某的厉害之处了,他的分寸拿捏得总是这么恰恰好。 我小的时候,村里有个非常著名的傻子叫“糖阿中”,他仿佛是个蛮高大的男人,当然也可能是我当时年龄小,更把他看高大了。他长年替人拉煤球,总是看他拉着满满一板车的煤球打河边跑过去,然后一路唱着歌,高嗓大气,喜气洋洋,干活也唱,歇下来也唱,反反复复就唱一支歌,反反复复唱的是歌里的一句词: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就是好! 有次糖阿中在河边洗板车,人们就别有居心地亲昵地问道:“阿中,你老唱歌干什么,唱唱歌能把女的招过来啊,都这么大了,还不叫你阿爸给你娶个媳妇?再不娶,就没媳妇了!”糖阿中便急了,回回都是认真地说:“谁说我没老婆,我有老婆!”人们更来了兴趣,必定是要继续问:“你有?那你说说她长什么样子。”糖阿中甜蜜地说:“我老婆有一根辫子!”人们于是快乐地笑了。糖阿中嘴里那个长辫子的女子就是她的妈妈,人们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但是他们需要他自己说出来。 聪明的人们逗弄糖阿中,并从中收获乐趣,奇怪的是这些在河边笑得开心的聪明人竟不堪岁月的摧折,纷纷老去,老得不成样子,只有糖阿中仿佛被时光所遗忘,几年不见,十几年后再见,好象还是当年的模样。 乡村“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