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冷饮,陪伴一代代乐清人的慢时光。
我还记得,故事开始的夜晚,漫天星河,灿烂明亮,路灯光线,温柔昏黄,晚风掠过,带走喧哗的尘嚣。父母带着我和妹妹,漫步在宁静的街道上,任时间的碎片似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融化在指尖的水滴,拼凑出记忆里的模样。
父亲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和它的故事最多。
青年冷饮刚开张时,父亲还是青年小伙子,南大街是乐清最繁华的地界,而青年冷饮代表着时尚和潮流。那些赶时髦的小伙子小姑娘笑闹着,推推攘攘去点小吃饮品。而他留着时兴的中分,眉眼间朝气蓬勃,骑着自行车穿梭在街道间,爽朗的笑声和呼啸落在后头,只见他,一个背影晃过拐角——那时确实年轻。
我们转过拐角,马路对面的商铺紧闭大门,搬迁降价促销的牌子挂了两个月了。路上少见行人,偶尔听见轮胎碾过小石子的细碎响动。路灯被梧桐舒展的枝叶拢着,明亮的灯光驱不散黑夜的寂静,只隐约听到梧桐叶被风吹动的嚓嚓声。
“南大街还是萧条了。”声音里没有惆怅,只有无奈。“以前这里特别繁华,到处都是小摊叫卖声,衣服店人进人出,是乐清最热闹的地方。小商品市场拆了,医院搬了,小摊都走了,也不知道青年冷饮倒闭没——”
“店!有开门的店!”妹妹清脆的叫喊声像道电光,穿透了寂静,“爸爸,爸爸,是不是你说的青年冷饮?”
父亲愣了愣,抬眼望去,白炽灯光线明亮。矗立在一片寂静里,那家店透出鼎沸的人声。
母亲温和地牵起妹妹的手,嘴角上扬:“嗯,那我们走吧。”
推开玻璃门,入眼是洁白的地砖,雪白的墙面,木桌椅留有细小的岁月痕迹;透过厨房的玻璃窗口,可以看见金属料理台和各式各样的厨具;各色各样的顾客在大堂里闲适地聊天,嗓音汇织,如同浴缸里逐渐倒满的热水,放松的温暖缓缓地浸入骨头。满头灰白卷发的阿姨,正在收拾木桌上的杯碟,抬一眼,笑着问:“要吃点什么?”
父亲走向柜台,看着墙上泛黄的菜单,他不经意地问道:“有些菜和以前不一样了?”
花白了头发的阿姨,看着父亲的脸,淡淡地说:“是刚开店时就来的客人吧?这些年来,乐清也一直在变,青年冷饮当然要跟上时代的脚步喽。”她眼睛最深处透出光来,仿佛将生命的热情尽数投入一往无前的奔跑上。偶尔回头,只看见曾经的坷坎不平,却在金光闪耀下透亮。世事变迁,而她坚守十几度春秋,光阴则赋予佳肴新鲜的生命。
我给妹妹表演起报菜名,母亲则要了一个水果羹,说他俩谈恋爱时,她总爱吃。而我相中了煎饺和核桃打蛋。同时,妹妹根本没记住有什么,雀跃地喊着要和母亲一样,像快乐的小鸟一样,奔向大落地窗旁的木桌。我们只能跟在后头,好笑又无奈。
在等待上菜的时候,父亲仍在讲着。他从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吃到煎饺,到十八岁时,从拥挤的人群中抢到核桃打蛋,再到二十岁,情窦初开,请心仪的女孩子来青年冷饮吃饭,然后是二十七八岁,和母亲在这家小店里度过的那些午后,阳光柔和地洒在身上,有种懒洋洋的温暖。
在父亲的描述里,青年冷饮往往开在隆冬时节的白日。他会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搓搓手,往手心里呵气,边等菜上桌,边朝对面坐着的人微笑,天南海北地扯着话题。从自己到社会,从国家到世界,暗暗期待着,茫然希冀着,自己可以改变些什么,创造些什么。等到热气腾腾的小吃摆在眼前时,方才结束想象,继而投入眼前的美味之中。那时,他骨子里还是那个青年。
阿姨的声音把我从幻想里拖了出来。“你们要的菜来喽——”她把黑色圆托盘放在桌上,碗盘端了出来。我说了声谢谢,却迫不及待想体验那些温暖的味道。
核桃打蛋几乎满溢出来,散发着醇厚的红糖香味,核桃碎和芝麻沉沉浮浮,在上升的热气中有些朦胧。舀一大勺,热汤涌动,核桃脆口,鸡蛋更增添了丰富的口感。满满的热水涌入喉中,待到喝完一碗,总会后背发热,出些薄汗。母亲告诉我,父亲也喜欢,享受烟火人间的一片甜暖。
煎饺同样被偏爱。焦脆重油,放在碟子上却干净,不见油星。焦脆的外皮里裹着猪肉和韭菜,不油腻,也不清淡。只需蘸点醋,小心翼翼地咬开,脆与软,咸与淡,轻轻刺激着口腔味蕾,带来绝佳的味觉体验。
父母对视一眼,
“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这时,妹妹艳羡地看着隔壁桌小朋友吃冰淇凌,拉着我,也想要一份。得到了父母的同意,她拉我挡在前面,羞涩地走向柜台。阿姨的眼睛笑成一弯月牙,蹲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等到水果冰淇淋上了桌,她又神秘地凑过来,温柔无比:“你喜欢香蕉,对吧,我给你加了双倍香蕉哦。”
自那以后,要一碗核桃打蛋,一盘煎饺,和柜台阿姨聊天,加之父母的聊天以及妹妹的上蹿下跳,也成了我对这家店的全部记忆。
繁华落幕,世事变迁,一代代人长大又老去,而青年冷饮依旧在这里,从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