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岛,不止是岛 2023年07月21日  

西门岛。 叶朝晖 摄

  ■叶文杰

  月亮出来的时候

  海水覆上陆地

  心脏就像

  无尽里的岛

  ——《月升》

  我很喜欢洛尔迦的《月升》,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意味不一样的岛。

  乐清是山海之城,山海间有海岛,我独好面积最大的西门岛。它是乐清湾上的山,所谓“海上雁荡”,也是雁荡山外放在海上的岛。

  在我看来,西门岛不止是岛。它还意味着什么呢?

  我和表弟陈伟都是十足的“海鲜控”。2022年初秋,我们呼朋唤友,以“研访乐清湾”的名义,造访西门岛。登山脊线,看红树林,自然还有一餐必不可少的海鲜。我们称之为西门岛的“三件套”。

  西门岛红树林是中国最北红树林,可谓一种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神奇物种。

  论神奇,在于红树林的生态功用。潮落时,栖息于红树林内种类繁多的鱼、虾、蟹、贝、浮游生物及鸟类纷纷"登台唱戏"。红树林不仅有显著的维持生物多样性的作用,更是在防风固沙护堤等方面功效独特,赢得“海洋卫士”之美誉。

  论智慧,在于其主动适应环境的生存智慧,如进化出“胎生现象”、密集根系、泌盐等三种独特的生态适应系统。其中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它属木本“胎生”,是一种十月怀胎“会生孩子”的树木。

  论美貌,它不是红树,实则外绿内红,内外兼美。只因其富含单宁酸,一旦刮开树皮暴露在空气中,就会迅速氧化成红赫色。潮涨潮落皆绿意盈盈,我尤喜潮涨时,它的枝干几乎全部淹没,只露树冠,宛如海上“绿岛”。

  登高可望远,在西门岛山脊线上看四周,乐清湾风光一览无余。陈伟感叹,山海风光无限,西门岛独好。

  近观,乐清湾“海上牧场”的名号,在西门岛体现得淋漓尽致。阡陌纵横的海田,可以想见一幅耕海牧渔的丰收图景。对于我们这些海鲜控来讲,多少治愈了对乐清湾滩涂被挤占的焦虑。

  识得了乐清湾顶的真面貌。大荆溪从西而东,在岛西分流,一支南流直接入海,另一支继续向东,在北面绕岛与来自温岭、玉环的两条叫不上名字的“溪流”,在岛东形成“三江汇流”。

  远眺,乐清一侧,不问北南,但见山海相连绵延,山就在海上,不见平原。山海如此相接,是身处平原的人根本无法感知的。乐清狭长的平原人家,几乎可以忽略,只有连绵起伏的山海。

  西门岛的海鲜可谓乐清湾的代表,西门岛虾干、蝤蛑、海瓜子……虽为养殖,三地溪江汇流处,咸淡适宜即为鲜。这海鲜就是恰恰好的鲜甜。

  我们身在海鲜日常,虽然有种“不知味”之嫌,但西门岛的蚕虾和鲻鱼还是给到了惊艳。

  对大多数岛外人来说,西门岛只是个游玩地,其最主要的体验是“三件套”:红树林、山脊线和海鲜。我能得闲半日时,就常去西门岛逛逛,丰俭由我,轻松自在。

  2023年春意盎然时,我和赵乐强先生一行再访西门岛,以登山为主题,按计划再尝“三件套”。对我来说,虽是再而三地来,项目还是“老三样”,但感受却是“常为新的”。

  我们碰到了金丹利。她不是岛上人,是个外来户。她说自己是个乐观、爱笑的人。我能感受得到,她还是个特别热心肠的女子,我们聊起了天。

  今年是她在岛上的第8个年头,选择在西门岛落脚,是因为想做第一个在岛上做民宿的人,更是被西门岛的晚霞、海田所吸引。

  “我现在的精力都放在了西门岛。”金丹利说,“目前在岛上经营有3家实体店,月光岛海鲜楼,系岛民宿,月光岛咖啡馆,这么多年下来,也想用心经营自己的品牌了,现在虾干伴手礼做得还可以,朋友们都很关照我。”

  午饭后,我们坐在打造得质朴无华的月光岛咖啡馆。“主要是想给客户和朋友们提供一杯咖啡,围炉煮茶,谈天说地,或者只是静静地阅读。”

  她说,她很喜欢乡村生活,也喜欢自在闲适的状态,西门岛就是个合适的地方。“我喜欢自己当下的生活状态,生意也是自己的生活。”

  我能理解,生意即生活的意义,生意的目的是为了创造更好的生活。一个人能有一种惬意自洽的生活状态,是很难得和可珍贵的。

  聊天间,我想起了一位土著岛民来,他叫施达军,是个教育人。“你认识施达军吗?他现在哪儿?”“认识啊,他现在雁荡山实践学校呢。”

  2008年,我到访西门岛小学,向施达军校长取经生态教育。

  我在一篇短文《绿色的念想》里,记录了在海岛小学的见闻片段:

  2008年12月28日,雾霭弥漫,我和同事们踏上了寻访绿色教育之旅。进入雁荡西门岛小学,一幅“校园生态体验线路图”展现在眼前:生态净化池、太阳能路灯、果园、垃圾处理池、空气源热水器等等。我被惊艳到了,连连赞叹,学校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生态园”。

  校长施达军和他的两个学生接待了我们。西门岛小学践行绿色教育理念,除了齐全的生态设施外,还有天然雨水的循环利用,养鱼、浇花、冲厕等;利用岛上的蕨类植物和被台风连根拔起的树苗,实施校园绿化工程;校园果树一年四季开花结果,学生们开展劳动教育和“研究性学习”……

  施达军是土生土长的西门岛人,1990年走上工作岗位后,已在西门岛小学坚守了18年。他依托海岛资源,开发开设特色课程,主打生态教育。他热忱满满,乐此不疲,乐在其中。我们深感震撼,由衷敬佩。

  我想,对于施达军和金丹利来说,西门岛意味着家园和生活,生态美好的家园生活。无论是离开或坚守,我都相信,他们对这方水土始终抱有一份热爱和追求。

  每次踏上西门岛的土地,我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感慨和激动。我曾不停地自问,这其中的缘由。也许是因为——

  我对西门岛曾有一份担忧。

  生态是海岛的生命。西门岛曾有两次生态破坏的历史,上世纪九十年代岛民与红树林争夺空间,人进林退,红树林大面积消失。2010年海水污染,导致养殖的海产品大面积死亡,损失惨重。

  我曾几次到访西门岛小学,近来才知晓孩子们都到镇上读书了。原来一直坚守海岛教育的校长,多年前也调到雁荡镇上了。一个问题萦绕心间,现在或者若干年以后,海岛是否也会像一些村庄一样,面临老龄化和空心化?

  西门岛已成为中国第一个海洋特别保护区,我看到,政府正在努力地退养还林,修复生态和海岸。金丹利们的到来,似乎也让我看到了一点希望。但愿我的担忧是多余的。

  我对西门岛还有一份眷恋。

  我虽长在乐清湾畔,却不识乐清湾真面目。有段时间,我对这种“不识”,心里甚至产生一种慌兮兮空落落的感觉。我总觉得,对于生养自己的这方水土的陌生,犹如对“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类问题的茫然无措。

  我问自己,为什么对西门岛如此眷恋?只因从西门岛这一斑可窥得乐清湾之全豹。

  西门岛对我来说,不止是岛。认识脚下的这片土地,可抚我身心得安顿。

  我对西门岛更有一份寄托。

  我的老家翁垟地团,在半葫芦型乐清湾的尾边,沧海桑田,儿时广褒无垠的盐滩和海涂,已成了厂房和民居。

  我对西门岛的担忧、眷恋,只是对消失了的家乡风貌和儿时记忆的追寻。

  这份追寻,便是一份寄托,一份对记忆中的家园的情感寄托。

  西门岛,不止是岛。还是山河无恙,海晏河清。还是水土丰美,百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