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大公鸡在阶檐头昂首挺胸地踱着步,发出动人的声音,慵懒的小花猫在墙根旁安静地睡觉……一切如此安详宁静,仿佛一幅静物工笔画。
坐在阶檐头看雨听雨又是另一番景致。下雨的时候,雨打在瓦片上,如一个个灵巧的手指敲在琴键上,叮咚、叮咚,黑黑的瓦片上蹦出了一个个快乐的音符,四面的屋顶奏出一首首动听的乐曲。屋外是潮湿的世界,大雨顺着屋檐开始流淌,起先是雨珠子,滴滴答答,一声,两声……慢慢地,变成了雨线,一条,两条……然后变成了雨帘。每当此时,总会看见老母鸡带着一队小鸡在屋檐下躲雨,老母鸡用自己宽大的羽翼保护着小鸡,小鸡在叽叽叫着,老母鸡咯咯咯地回应,声音透着慈爱。
春花悄悄开放的声音,雨水轻叩泥土的声音,秋虫此起彼伏诗意地演唱,冬天的时候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飘落的簌簌声,细小的树枝被积雪压断的清脆声……那声音近耳畔,清晰明朗。
后来的后来,水泥建造的房子越来越多,屋顶全成了水泥平台屋顶,汽车声、电视声,整个世界变得嘈杂而浑沌,雨声已不是记忆中的雨声。而在某个安静的角落,内心最美的声响缓缓流淌,这雨声在记忆飘摇中,内心的羽翼跃跃丰满。
竹床、竹椅、蒲扇是老屋最温馨的记忆。炎热的夏天到来,家里的竹床便发挥它最大的作用。晚饭后,拿两条凳子放在道坦里,将竹床放在凳子上,躺在竹床上,星星、大地、天空,微风不时拂过,送来丝丝清凉。父亲站在阶檐头,讲着故事,母亲坐在竹椅上,轻轻地摇蒲扇,摇来凉快和无数童年的故事,摇下缓慢流淌的时光,梦开始的地方。在老屋的道坦里,大家围着父亲而坐,听父亲讲《三侠五义》《三国演义》等故事。我记住了很多故事,这些故事又牵引我的好奇心,让我饥不择食地找书,从书里寻找更多的故事。
在老屋的时光里,太阳无遮无拦地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温暖而惬意。有一年,我得了麻疹,当年,在农村缺医少药,得麻疹是一件非常紧张的事。其他的事情也忘得差不多了,只是很清晰地记得,每天在道坦里晒太阳的时光,太阳很温暖。靠着西面猪栏的墙上,方凳、竹椅、一个乖巧的女孩。在老屋的时光里,在晒棉被的日子里,总是让原本单调的生活变得丰盈而多彩。很好的晴天,天高云淡,太阳无遮无拦地照着,亦特别适合晒被子。
那时候,人单纯而透明,阳光照在身上,会发出晶莹剔透的光,三脚架上放着一条条竹竿,拿出一床床被子,晒在竹竿上,有的直接晒在长凳上,顿时,整个道坦开满了一朵又一朵红色热烈的花。被面上印着硕大的花,有喜鹊站在花上,亦有蝴蝶在牡丹花上翩翩起舞,亦有丹凤朝阳……被面底色,大红、大绿,很是耀眼,阳光掉在上面,开出了花。
在被子中穿梭,捉迷藏,咯咯的笑声在空中飞扬,跑累了,将头埋进晒在长凳上的被子一角,被子软软的,阳光软软的,像母亲的手掌心。温暖的被子温暖了整个冬天。
那时的乡村,嫁女儿,嫁妆最出彩的要数棉被。女儿出嫁前,父母就早早地准备好棉花,叫弹棉花的师傅上门来弹棉花,弹棉花需要好几天,弹、压、磨、牵……手工制作棉胎技艺一共十八道工序,每道工序都马虎不得。新的棉花比较贵,为了节省,一般是新棉花和旧棉花混合,旧的棉花放中间,外面包着一层新棉花。一条条新棉胎做成后,缝被子也是一项大工程,准新孺人会约上三五个心灵手巧的媛闺队,在家中收拾出一块空余的地方,摊上软簟。将被单铺在软簟上,放上棉胎再和上被面,被单要比被面大,随后,被单上翻,四周将被面包裹在中间,四个角折叠好。一枚长长的针,穿一根长长的线,在被子里穿梭,线与被子摩擦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针脚的间隔为一寸至一寸半,手巧的人,针脚间隔几乎相同,没有尺量,全靠手感。红红绿绿的棉被至少有六条或八条,霸气又耀人眼,新孺人出嫁时,乡亲们围着看,对着被子评头论足,喜气洋洋全在棉被里藏着。
老屋渐渐老去,老去的还有老屋的故事,老去的还有我们自己。我们正处在这个社会发生巨大而深刻变化的时期,熟悉的慢慢退去,陌生的却步步紧逼。城市已不是我们向往的城市,农村已不是我们记忆中的农村。曾经那些相伴的安暖,如秋日里幽浮的桂花甜香,依然漂浮在岁月里,留下来可作一辈子的滋养,让我们每个人心中,都能拥有这片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