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温岭新河中学(省一级重点中学)任教多年。上世纪60年代,乐清一些中学的领导到温岭参观访问,柳市中学的几位领导随访,偶然发现我在此校,大为惊讶,问:“你怎么在这里呀?”我一看,原来是柳市中学的书记和副校长,副校长还是我小学的老师呢!当时,大家都很意外,也很激动,他们纷纷表示:“你何时回来,我们欢迎!”身为异乡为异客,偶遇亲人尤为亲,一时思绪万千,往事历历在目……
1962年下半年,我于杭州大学中文系毕业,由国家包分配。杭州大学由浙江师范学院合并过来,其培养目标少不了当教师。学校发给我们工作分配表,我的志愿自然填了温州、乐清等地,最后有一栏,每人必填“服从分配”,我也担心放弃这一栏的严重后果,照填。
一个星期后,学校发下分配通知书,我打开一看,是到台州教育局报到。一愣,我没填台州呀,既而立即想到我是填了“服从分配”。第二天,同学们卷起铺盖,互相握手告别,手攥通知书到各地报到去了。
我们坐上长途汽车往台州方向而去。这条线路,我以前没有走过,都是绕金华、宁波方向先坐火车,接着转车回家的。那年是10月份了,恰遇强台风过境,西湖水满为患,沿路都是水患之后留下的惨像,沙石公路坑坑洼洼,车轮颠簸晃荡,农田里庄稼倒伏,路旁电线杆上挂满了残枝败叶。面对如此景像,车内乘客感慨万端,议论不止,说这次台风携风带雨,山洪暴发,到处是汪洋大海。山里人可遭殃了,有一对新婚夫妇家的嫁妆被洪水卷走了,好多人圈子里的猪羊被冲走了,有一所学校里的孩子们的课桌、学习用品也随水漂走了……听着听着,我们似乎也身陷其境,我们的分配之路将面临什么样的前景啊……
到台州教育局报到后,我们被要求先住进招待所等通知。大概过了三天吧,局里来人要我们去接分配通知单,一看,是要到温岭教育局去报到。当时,温岭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只知乐清北面与黄岩为邻,询问了几个大概是温岭籍的同学,才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呵,想不到温岭也是“邻居”啊,怪自己孤陋寡闻。
我们都在红旗下长大,服从分配,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是我们人生旅途上的宗旨。而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对当时地方上的教育情况也一无所知,能有什么所求呢?只能等待组织上的分配,听凭命运的安排,终将久为他乡为吾乡啊。
到温岭教育局报到三天后,分配通知下来了——新河中学,其中还有一位数学科的孔同学。首次听到这所学校,一头雾水。次日上午,我俩携带行李来到温岭城关汽船埠头,马路对面是温岭老汽车站。坐了一个上午的汽船,到了新河汽船埠头,经打听得知这里是寺前桥江,河面有几十米宽,埠头也颇宽畅,对面有商店。汽船是中途路过停靠,上下船时乘客争先恐后,手提肩挑的,扶老携幼的,一派繁杂场景。我们在忙乱中把行李搬上岸,举目四望,不见学校的影子,一打听,说还在里面呢。
我们站在陌生的码头上,正在张望之际,突然从人丛中挤过来一胖一瘦两个人,肩扛扁担,手握绳索。我们还在呆愣之际,他们一边问我们:“挑行李吗?”一边就搬起行李来,三两下把行礼放在绳子上捆扎好,串上扁担问:“到什么地方?”我们见他俩是挑夫,就告诉他们要去新河中学,也没问多少钱。他们一下蹲,提起扁担一上肩就起步了。这时,我才注意到,那个胖挑夫挑的是孔同学的行李,挑我的行李的是瘦挑夫。胖挑夫挑起行李脚步飞快,不一会儿就往前去了。瘦挑夫开始还跟得上前去,没多久就慢慢落下来了,只见他脚步缓慢,挑担有点晃荡,似乎饿着肚子干活,与前面的距离越拉越远。
我们沿着一条小河沟一直向北走去,前面到了一条小小的石板桥折向西去。我看瘦挑夫挑担脚步晃荡不稳,而我是个三跑马拉松的年轻小伙,看他这样子还来做挑夫,大概出于怜悯之心吧,就上前说:“我来挑一下,你歇一歇,行吗?”这种主客倒置的做法,他竟同意了。我接过他的担子——我的行礼担,健步如飞地向前,没多久就赶上前面的胖挑夫。又挑了十几分钟,来到一街口城门下,沿墙脚折向东去,据说不远处就到校门口了。这时,我才止步放下担子,对瘦挑夫说:“接下来你挑进去吧,再让我挑,不好意思吧?”瘦挑夫当然无话可说,而他的眼神里有没有感激之情我也不知道,只见他低头接过担子,向校门口而去。我跟随他一脚跨进新河中学校门口的时候,心里瞬间像打开了一扇窗:我的教学之路,将从这里起步了!
在这个小镇上,竟还存在城墙,而新河中学门口是从城墙中破“肚”而开的,门口左边有一个低矮的挨墙而建的传达室。我们沿着一条大道一直前行,到了办公楼,办理了报到手续后,我被安排到西边被称为“青年村”的楼上靠近楼梯口的一个小房间,就这样安顿下来了。
这一安顿,一晃将近四分之一世纪了。我的青春年华,抛洒在异乡热土上,直到1986年夏,乐清中学的一对温岭籍夫妻教师找上门来与我对调,我才叶落归根,扎根柳市中学。后来乐清中学的游校长、叶教导主任碰到我,责怪我没落实到他们那里,并嗔怪道:“早知这样,也不让他们与你对调了!”哎,故土情深,实难割断啊……